青荷神色黯然,思来想去,忧心不已:“可惜多年以来阿龙投鼠忌器,又不断被小人算计,一直没有除恶务尽的良机。事到如今,曼陀倘若做上女君,更要置阿龙于死地。”
小鱼儿更是心急如焚:“父亲身中冰蛇剧毒,即便曼陀不去加害,也是危在旦夕。”眼见青荷面色如雪,急忙又行宽慰:“母亲放心,鱼儿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救回父亲。”
紫遥唯恐小鱼儿以身犯险,急忙良言相劝:“小殿下不可急于求成,须得躲过这几日,才能等来最佳的营救时机。唯有待敌松懈,咱们再行出手才能便宜。”
小鱼儿却连连摇头:“形势危急,时不我待,敌人根本不会容咱们喘息。”
青荷闻言更是忧心烈烈。四下环顾,地窖之中,没有霹雳惊雷,没有夺目电光,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腥风血雨,只有暗无天日,只有混沌昏惨。
她伤痛不已,苦闷至极:“笛龙和绿芙,可有他们消息?”
闻言的瞬间,小鱼儿低下头去,只剩下默默无语。
紫遥神色黯然,唯有低声轻言:“小公主,贼人太过凶残,我等能力实在有限,至今没有两娃音讯。”
青荷悲苦万分,自悔自伤:“笛龙身中剧毒,绿芙生死未卜。事到如今,飞来如此横祸,怪不得别人,都怪卓云!他实在糊涂,是非不分,忠奸不明,养虎为患!我比他还糊涂,因何自不量力?非要冒死救驾?如今倒好,咱们一家五口,无不身陷绝境。”
小鱼儿急忙良言相劝:“母亲勿急,世事多变,老天顾念,咱们再是艰难,总会拨开云雾见青天。”
青荷含泪摇头:“阿龙早该听我奉劝,尽快弃官,隐居蜀陵山,游玩沙晨海,便是去天坑,也不会沦落到这般。”
小鱼儿连连宽慰:“母亲放心,小鱼儿定能寻到君上,救出父亲。”
紫遥唯恐小鱼儿贸然行事,几次欲言又止,终又隐忍不住:“龙太傅身负绝技,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小殿下万不可铤而走险。大殿下临行交代,‘西蜀今非昔比,不可久留,小公主伤势略有起色,必须带着小殿下打道东吴。’”
小鱼儿闻听此言,不尽诧异:“紫遥奶奶,再是艰难险阻,我和母亲怎能去东吴?”
青荷本在发烧,双眼干涸,闻听此言,眼泪夺眶而出:“紫遥姑姑护到现在,我们母子已是感激不尽。此地凶险,姑姑不如先行回吴。”
紫遥别过脸去,两串晶莹的泪珠滴落而下:“小公主说的哪里话?我夫妻深受先君隆恩,当初没能保护好两位笛公主,已是抱憾终身。今日便是肝脑涂地,紫遥也要护在小公主、小殿下身边。”
时至深夜,青荷伤后虚弱,再也支撑不住,昏昏睡去。
小鱼儿施展“劈风神功”,仔细聆听,确定头顶无人,这才悄悄打开机关,揭开卧室地板,与紫遥跃入房中。
两人伏地侧耳,听出数十兵士,守在院中,大多呼吸均匀,入睡至深。唯有两个还未睡着,正在窃窃私语。
小鱼儿小心翼翼,跃至窗边,隔着窗棂,悄悄向外观瞧。
月光淡淡,静夜沉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躲在桃树下。
高个子眉目俊朗,英气十足,看起来倒是似曾相识,他轻言低语说道:“阿笙,长公主断定龙太傅通敌叛国,刺王杀驾,当真有凭有据?”
小鱼儿定睛一看,当即认出:“怎么,这个侍卫分明就是阿斌,小时候母亲领着我游玩茶山,阿斌还哄着我补过鸟、捉过鱼。据说阿斌他娘当年救过君后,是尔阿斌一直在宫中做侍卫,只是不知何故,他被派遣到龙府。”
另一个唤作阿笙的矮个子,小鱼儿不认识,一脸凝重,轻声说道:“阿斌,是否有凭有据,我怎知道?我只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小兵,大人物如何当朝理政,咱们不懂,也无需过问。你也知道,那里水太深,不知道淹死过多少人。”
阿斌一脸悲愤:“阿笙,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蜀国人?有人陷害咱们战神,凭什么不过问?”
阿笙连连摇头:“我和你从小玩到大,爹亲娘亲,妻亲子亲,不如我和你亲。所以我才掏心掏肺奉劝你。咱们不过是小小侍卫,只管小口吃饭,小声说话,小心办事,休要想什么通敌叛国的动机,更不要探讨什么刺王杀驾的凭据。”
阿斌闻言甚是惊怒,嗓音提高八度:“阿笙,你摸摸胸口,良心有没有?你摸摸脑袋,血性在不在?若无龙太傅,蜀国能有现在?不要说蜀国,便是你我,能不能活在世上,还要另说。”
阿笙急忙低声劝止:“阿斌,咱们说着体己话,你急头白脸做啥?把那边十几个吵醒了,报到上头去,咱两个小命还要不要?如今蜀国上下,草木皆兵,他们里面,谁知哪个就是哪个的心腹?”
阿斌压低八度,愤愤说道:“我就是恼怒,我就是憋屈!龙太傅爱民如子,爱国如家,居然被披枷带锁,关进大狱!”
阿笙心生恻隐,口中劝慰:“阿斌,又没关你,何必憋屈?便是憋屈,哪里轮得到咱们?我倒要问问,你想过没有?君上君后、太子皇子、‘神农四贤’,还有无数的铁骨铮臣,都身在何处?”
阿斌愤愤然:“废话!我一直蹲守龙府,门都不许出,怎观君上?怎见太子?若是见了,早就告下御状,把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人关进班房,还会在这苦逼?受这恶气?”
阿笙嗤之以鼻:“告御状?下班房?笑话!你别当我胆小怕事,就满脑袋浆糊!依我看,你倒艺高胆大,实际比我还犯傻!我前两日便在宫里,因我办事小心,嘴巴牢靠,才保住性命。虽是如此,还不是被遣送到宫外?我虽不乱说话,可心里有数。”
阿斌心下一惊,口中急问:“阿笙,你都知道些什么?快些说给我听听。”
阿笙嘻嘻一笑:“你刚刚还让我摸摸胸口,良心有没有?摸摸脑袋,血性在不在,怎们这么快就不骂了?”
阿斌忙道:“方才一时情急,你我本是兄弟,生死与共二十年,咱们矫情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阿笙翻了个白眼:“你看你看!也就是我,能忍你这臭脾气!罢了,你也是我知心人,没有你,我再找谁说话去?据我猜测,此事大有蹊跷,便是君上、君后,太子、皇子,‘神农四贤’,也不是被监禁,便是被禁足。”
阿斌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她敢这般行事?谁给她的胆子?她凭什么?她不想活了?”
阿笙气急败坏:“得得得!你又来了!我看不想活的是你!你掰着脚趾头好好算算!蜀玉宫中,君上、君后中毒昏迷,太子、皇子禁闭禁足;朝堂之上,内阁首辅不幸罹难,已经身死;龙太傅已被定罪,即将凌迟;铁骨铮臣无不被纷纷绞杀;文官统统不敢喘大气;侥幸剩下几位掌权的将军,都在边关大营,消息封锁,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想想看,一时半刻,谁能大过她?谁能制得了她?当真是天是王大,地是王二,她是王三。阿斌,我再告诫你一句,你可以反天,可以逆地,但你绝不能反权逆势,跟她对着干。”
阿斌满心愤恨:“我就不信,她不过一个女人,也能逆天?”
阿逢不以为然:“谁说她不过一个女人,她背后的支持者何止千千万?依我看,除了老世族反攻倒算,她还与外族势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阿斌义愤填膺:“事到如今,我只关心龙太傅,他义薄云天,为国为民,怎能说杀就杀?”
阿笙也是恨恨不已:“你不知道那些奸人?最擅长斩尽杀绝、斩草除根。杀头还算便宜,我刚刚说了,凌迟!你知道什么叫做凌迟么?这种刑罚,蜀国早就废止,他们居然掘地三尺,放诸台面。那可是三百六十刀,切割摧剥,剜舌剜眼,割乳去股,斩肩剁手,砍脚剁足,剥皮抽筋……,鱼鳞细割……,直至末一刀刺心,枭首示众。豺狼,禽兽,恶魔,厉鬼,都不会凶残到如此地步。”
阿斌闻言几欲发狂:“大缘府呢?不是说素来明镜高悬吗?鸣夏府尹呢?不是说素来秉公执法?现在做什么去了?也开始胡作非为?”
阿笙连连摇摇:“鸣夏?明镜高悬?秉公执法?因早年护驾有功,深受君上隆宠。可是,谁能知道,那个鸣夏结结实实是个小人?从前我也是被他蒙在鼓里,只当他随爹娘,似亲兄,铁面无私,公正廉明。实际上‘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分明就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如今鸣夏助纣有功,步步高升。我私下里听说,朝里不断有仗义执言的,都被鸣夏拉出去砍头,有几个连九族都被灭了。”
阿斌惊骇不已:“真真想不到!卓星恶毒也便罢了,鸣夏也是这样的人?”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就说呢,她哪来的这等本事?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原来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阿笙一声轻叹:“阿斌,你是不知道,不仅是老世族,不仅是新贵族,她背后还有外族贼盗撑腰。事到如今,蜀玉宫山雨欲来风满楼,从前服侍君上左右的,不是斩杀,便被换到外城听命。不要说蜀玉宫,便是缘城十七座城门,已按战备状态,受敕启闭城门。更有甚者,三日之内,不要说缘城监门将军、城门郎,就连二十四京卫指挥,已经全部被她替换干净。”
阿斌怒不可遏:“卓乔兄弟呢?那可都是幕王的种!眼看父王惨死,还姑息养奸,从恶如流?”
阿笙连连摇头:“谁是奸,谁是恶?你说了算?我说了算?何况,她掌了大权,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还不是她的子女?”
阿斌低头沉思片刻,忽道:“无论如何,龙太傅救过咱们性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冤屈受死!”
阿笙一把拽住阿斌:“你可千万别冲动!你想想看,连龙太傅、幕王、嘉王,都是这般下场,何况你我?你再想想,她、卓星、鸣夏便有天大的本事,真敢这般胡作非为?实际上,他们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帮手?岂止是呼风唤雨,洒到成兵?”
阿斌几欲按捺不住:“一个蛇蝎毒妇!两个豺狼屠夫!”
阿笙闻声心中一惊:“禁声!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现在真情实况谁都说不清,更加不能深究。阿斌,我劝你还是安生些!要不然脑袋掉了,都不知怎么丢的。”
小鱼儿闻听父亲将被凌迟,如同五雷轰顶,只觉气血翻涌,半晌终于找到呼吸,低声说道:“遥奶奶,咱们先探大缘府牢狱。”
紫遥面色凝重,犹豫半晌,终是点点头:“事到如今,唯有如此方是上策。”
二人小心翼翼,从后窗跃出,悄无声息飞身上墙,纵出府邸。
夜已入深,街巷之中,依然刀枪林立,盔甲鲜明。
两人飞檐走壁,避开甲兵,一路奔行。
行至阴暗角落,小鱼儿低声说:“紫遥奶奶,缘城共有牢狱四座,即为司空狱、若卢狱、掖庭狱、上林狱,分别关押着王室成员、高级官员、女性囚犯、署吏卒和普通百姓。”
紫遥口中轻问:“如此说来,龙太傅可是被关押在若卢狱?”
小鱼儿轻轻点头:“据我昨日打听,确实如此。”不敢怠慢,引领着紫遥直奔大缘府西侧若卢狱而去。
一队队铁甲骑兵来回巡逻,个个高举火把,剽悍勇武,军威极盛。
二人悄然无声,飞身急纵,避开重兵,奔至大缘府堂口,寻了个僻静所在,跃入其中。绕过监门照壁,悄悄穿入通道。
一入监门,更见数十个侍卫,分列两厢,刀枪在手,戒备森严,寒光闪闪,冷气森森。
二人隐了身形,飞身上房,接连拐过四条甬道,前方便是三尺见宽的胡同,数排监房,排列两边。
房顶悄然奔行,小鱼儿对紫遥轻声说道:“奶奶,这几排监房低矮,父亲定然不在此地。北处尽头监房高大,布有重兵,是内监所在,专门用来关押朝廷重犯,说不定父亲便在这里。”
二人行至内监,却是四合院形,东西南三面戒备森严,北面则是两幢无窗窑洞式监房,石屋石墙,固若金汤。
再看此院,不要说牢狱之内,便是室外,都是亮子油松,灯火通明;刀光剑影,枪林箭树,分外耀眼。
二人趴在房顶,侧耳倾听,不敢少动。
紫遥灵机一动,悄声说道:“小殿下原地别动,等我。”言未毕,巧身形,飘然跃下屋檐。不多时,又飞身而上,手中便多了两个侍卫,都是蔫头耷拉脑,手足不能动,更不会出声,显是被点了穴道。
紫遥一边除去狱卒外衣递给小鱼儿,一边低声说道:“咱们混进去,方才探明,内监今日口令——‘杀无赦’。”
二人速速更衣,穿关过卡,飞身跃上左栋监房,揭开屋瓦,捅开天花,悄悄向内观望。
牢内二人,一个阶下囚,披枷带锁,面带怒容;一个人上人,华服锦袍,春风得意。
小鱼儿大吃一惊:“里面之人,并非父亲,居然一个是鸣夏,一个是川纵。”
鸣夏三分小心,七分得意:“川哥哥想好没有?只要哥哥答应了舍弟,不仅即刻官复原职,日后更是连升三级,再不用被关在此地,受尽委屈。”
川纵看向鸣夏,痛心疾首:“夏弟,你的言行举止,实在令我匪夷所思。我只问你,这般背信弃义,究竟出于本心,还是事出有因?”
鸣夏一声冷笑,油盐不进:“川哥哥,你看着我长大,我从来都是明人不说暗话,何曾违背本心、装模作假?”
川纵一脸费解,一声长叹:“夏弟,我不仅与你父母形同莫逆,更与你哥哥聆春是生死之交,他生前也亲自把你托付给我,我时刻不敢相忘。这些年来,我对你从不见外,都是当亲兄弟一样看待。可是我就不明白,君上对你恩宠有加,幕王对你委以重任,你何故叛主背君,谋害忠臣?不仅如此,还助纣为虐,诛杀良将?这难道不是大违初心?这难道不是灭绝天性?”
鸣夏向前缓缓踱了两步,对着川纵深深看了又看:“可惜啊可惜!亏得你对我亲如兄弟,共事二十年,居然不了解我之十一!川哥哥,说句心里话,我文韬武略,样样不逊于人,却不过是个四品府尹!何其不公?何其可笑?只因十八年前,我因一时激愤,痛斥龙妖,自此之后,他便睚眦必报,以至于天生我才,无处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