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深以为是:“不错,他们贪图别人的成功,恐惧自己的失败,害怕别人的复仇,更恐惧因果报应。恐惧最终的结果,便是推倒重来,建立利己的新秩序。可惜,他们没有耐心自律、更没有耐心服众,只好毁灭一切。始料不及的是,他们亲手毁掉别人繁衍生息的家园,与此同时,也毁掉自己祖祖辈辈为之奋斗的信念。”
阿逢连连点头,难得与亲妹达成一致:“由此可见,越是贪婪之人,越无脚踏实地的耐性,攻击性越强,破坏性越大,毁灭性越重。既然如此,咱们更应该建设强有力的秩序,约束他们,教化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获取认知,创作价值,愉悦心灵,最终与华夏融为一体。如此一来,他们与我如同一家人,再不会轻易的嫉妒、仇恨、贪婪、恐惧,更不会采取极端的手段,依靠战争,掠夺一切,毁灭一切。”
青荷听到此处,忽生灵感:“依我之见,北鞑与咱们的爱好迥异,想要同化他们,想要融合他们,当真不易。幸而我知全天下人还有一样共同之处,那就是——酷爱游戏。不如恢弘志士之气,努力发明新游戏,让天下人多多受益,一起倡导和平统一。”
阿逢连连摇头:“香悦,你要深刻检讨。你虽是鱼娃他娘,境界却低得离谱,甚至不如鱼娃高。一天到晚只想玩,从头到脚只会乐。”
青荷急忙自我辩护:“逢哥哥,世事险恶,俗话说得好:‘善用兵者隐其形’,我可是在韬光养晦,只为替阿龙躲避是非。”
阿逢闻言剑眉深蹙:“香悦,你还有这等城府?我还真的看不出。”
阿龙微微一笑:“阿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青荷虽是胸无大志,却也有胆有识。她为了促进和平、消灭战争,当真费尽脑汁。”
阿逢闻言脸上却更显忧色:“阿龙难道不知?你越是顶天立地,她越是一味逃避,你们的灾祸越是不远矣。”
青荷闻言陡生不祥的预感,心下只觉大事不妙:“逢哥哥,是不是阿龙未来的处境,还要每况愈下?”
阿逢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不是我杞人忧天,实在是阿龙太不等闲,注定要遭奸人嫉恨,更要险上加险。”
青荷更觉触目惊心:“阿龙已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难道这样还是避之不赢?”
阿逢长叹一声:“不是我危言耸听,阿龙在抗鞑、抗吴的战争之中,以弱谋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谓战功卓著,不世之功。不仅深受蜀民爱戴、敬仰,威信更是扶摇直上。
阿龙甚至成了饮誉华夏的风云人物,人人称为‘战神’。阿龙在西蜀的功绩,无可替代,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咱们华夏有句至理名言:‘树大招风’,不言而喻,登得越高摔得越重。因此这种时候对阿龙来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只要阿龙不做西蜀之主,注定就是别人的眼中钉。
阿龙,你深谙兵法,更知‘善用兵者隐其形’,是尔低调行事,忍人所不能,这一点没人比你做得更好。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纵然再是低调,纵然再是忠诚,奈何卓云是人不是神,如何对你不疑心?
你的官职一降再降,论起根本原因,不是你违背卓云意愿不去东征,也不是因为你执意迎娶香悦得罪蜀人。只因你‘功高震主’,只因你的光彩,已经将卓云彻底掩盖,这一切足以让卓云疑虑不安,足以令他昧着良心置你于死地。
你之所以能留下性命出使南虞,不是因为卓云还有良心,只因你对他还算有用。
或许,也因你有个良善的挚友卓幕,他依然肯为你挺身而出。
但是,卓云视你永远如鲠在喉,卓幕对你难以天长地久。只要你不离开西蜀,你命中注定,将以悲剧告终。”
青荷听的一颗心狂跳不止,未来的结果,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一经阿逢如是说,只觉更加惊悚,更加心惊。
再看阿龙,他只是静静地听,既不认可,也不反驳,阿逢的话,好似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逢再接再厉:“阿龙,你是聪明人,看事情比我透彻,这话本无需我对你说。可我实在不能眼看着你飞蛾扑火。一句话,我实在不愿失去好妹妹,更不愿失去好朋友。事到如今,你应该做的,不是考虑为了西蜀不辱使命,而是不要荒废南虞之行。事到如今,何去何从,你必须做出抉择,否则,即将面对灭顶之祸。”
阿龙微微一笑,终于开言:“阿逢,多谢你的提醒。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自己,保护青荷。”
阿逢连连摇头:“阿龙,你怎么还事不懂?你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香悦。事到如今,你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是联合南虞,夺得蜀君之位;二是放弃西蜀,来我南虞。我知道,你重感情,绝不会选择前者。既然如此,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阿龙,南虞欢迎你。”
青荷眼望阿龙,满心期望他做出肯定的回答。
不料等来等去,只等到阿龙一句话:“阿逢,你是一国之君,却能如此推心置腹,阿龙真的感激不尽。只是,阿龙不能违背初心,阿龙不能忘记自己是蜀人。”
阿逢不无遗憾:“阿龙,我真心实意、无时无刻不期望你能来南虞,更要向你保证,只要你能来,我会待你一如凌傲、泰格。”
阿龙一揖到地:“阿逢,大恩不言谢。倘若你视我为知己,恳请先与西蜀巩固兄弟友邦之义。”
拜别虞洋、阿逢,阿龙极奔司马府,泰格闻听龙荷同来,抑制不住满面喜色,携妻领子,盛装出迎。
七岁的见贤,奔在迎接队伍最前方,他剑眉虎目、唇红齿白、皮肤黝黑,像极了父亲。
他的孪生妹妹思齐,是个明眸善睐、顾盼神飞、肌肤胜雪的小美人,走在哥哥旁侧。
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少年不知愁滋味,小鱼儿久闻这对兄姊大名,奔上前去,一手拉住一个,喜笑颜开。
阿龙不敢看见贤,也不敢看思齐,只望着泰格,极力稳住声音,依然有些打颤:“数年不见,泰弟孩子都这般大了。”
时至惊蛰,不冷不热。青荷却犹如一只溺水的猫,只觉头顶骄阳似火,爪下冷如冰窖,鼻洼鬓角热汗直淌,腋下脚底冷汗直冒。一颗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在半空。生怕往事被戳穿,手指抑制不住打颤。更不敢移动一步,似乎每一步都会让她万劫不复。
泰格依然泰然自若,英武之姿全不减当年。沉思一回,终是爱荷纵荷,未揭穿青荷老底,而是随声附和:“是啊,鱼儿也长这么高了。”
沙晨海中,青荷甩掉阿龙,率领三娃,乘风破浪,披波斩涛。常雯牵儿挂女,护在左右,一如当年护荷。
阿龙与泰格坐在岸边礁石,两个生死至交,终点又回到起点。同时忆往昔,良久不开言。曾几何时,也曾这般,同坐一石,同思一人,同落一泪,同伤一逝。此情可待,此恨长留。
泰格终于理清头绪,微微一笑:“阿龙,你看,思齐调皮捣蛋,与当年的香悦一般无二。嫦雯经常责怪我,说我对她太过宠溺。她别的话我都肯听,唯有这话不曾上心。”
阿龙看着活泼可爱的双生子,只觉鼻翼酸楚,鼻息沉重,半晌才说:“当年总为不曾见过她儿时模样,深感遗憾。今日一见,算是又少一重遗憾。”
泰格的声音很平静,与往常无甚不同,听着却异常锥心:“那时候她不肯原谅,无论是君上,无论是夫君。阿龙,你不该狠心抛下她整整一年。她整日整日沉默,再不肯说上一句话。及至生下见贤思齐,她足足昏睡半月,醒来后更不肯看上孩子一眼。”
阿龙闻言心如刀绞:“我对她不住,不配她原谅。只是,你待她这般好,不该被迁怒。”思来想去,心中暗道:“当初弃虞归蜀,什么都曾有过预料,那时的境遇比现在还遭。可是,因何如今心痛如斯?尤盛当年?便是在蒹城亲见她身怀六甲,拖着脚铐,也不曾痛成这般?是啊,为什么?我既然能接受鱼儿,因何不能接受见贤思齐?是了,她不爱博赢。但是,她爱泰格。这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感情,她自己从来不懂。”
泰格明察秋毫,缓声说道:“阿龙,你应该猜到,她不是迁怒我和嫦雯,而是爱你。除了你,她不会对谁如此上心。即便是我,即便是嫦雯,即便她是儿时最好的朋友,也配不上她的迁怒。”
阿龙终是没能忍住眼泪,苦痛中摇摇头:“这不是爱,这是惩罚。她早已做到,还要没完没了。”
泰格收回饮恨,有些于心不忍:“阿龙,你不能怪她,她受了太多的苦。你也不要怪我,她不让愿意我们对任何人说。在她心里,这永远只是不能说的秘密。这秘密,我本应守护好,就像守护她一样。”
阿龙更觉双目酸涩,喉咙发哽,极力平稳声调:“我都明白,泰格不用安慰。我不怪她,更不怪你。何况,两个孩子这般好,又这般像她,又这般像你,天下无双,夫复何求?”
是了,不应有恨,不应有憾,不应有痛。根据以往经验,救治他的还有时间,万能的时间,终将一切化为乌有,嫉妒,伤情,悲痛,烦忧。
泰格深深看着挚友:“阿龙,你不明白!不是像我,而是像你!”
泰格此言,达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斯温暖,胜过春日;如斯轻柔,胜过春风;如斯震撼,响过春雷。
只这一瞬间,阿龙看到春阳射透的光线,感到春意盎然的颜色,听到春云撞击的声音。他浑身巨颤,英雄泪弹出在一瞬间:“原来如此!我不知拿什么感谢你,泰弟!”
泰格诚心诚意说道:“阿龙,你又说反了,是我与嫦雯,乃至泰氏一族,都该感谢你。”
阿龙情不自禁,喜极而泣。急忙掉过脸去,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到腮边,咬进口中。
泰格沉吟半晌,轻轻说道:“你若喜欢,把他们兄妹带回西蜀。君上素来通情达理,未必再会怪你。只是容我和嫦雯慢慢商议,七年母子之情,怕她一时难以割舍。”
阿龙看向远方,海天一色,碧蓝碧蓝,形同水洗,遍布欢喜。欢喜片刻,更胜感激:“我与青荷,不会带娃。你看我那小鱼儿,太过不学无术。不如让他们留在南虞,我也好生向你见贤思齐。”
泰格浅浅一笑:“我倒觉得,你那小鱼儿教导得甚好。谈到教育,嫦雯却是比我在行,向来是她劳心,我劳力。”
阿龙闻听,满心欢喜:“我那青荷,跟你嫦雯相比,当真不济。”
泰格放眼望去,青荷一如既往,劈波斩浪。忽觉眼睛酸痛,尚未落泪,已觉泪痕阑干,忽对阿龙极度不满,低声抱怨:“我白和你啰嗦半晌!她自己还是个娃,你居然让她替你养娃带娃!”
阿龙满脸狐疑:“泰格,你说什么?”
日至中天,如金如盘,春风送暖,数道波澜。
泰格面露愧色:“我在说,见贤思齐留在南虞很好,省得她和他们争宠,你家日子难过。何况也是为了她好,一个小鱼儿她都争不了,再添两个,还不得要她命?”
阿龙诧异道:“这就奇了,泰格,青荷在我家爱争宠,你怎么知道?”
泰格收起泪眼:“她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她那些小心思,闭着眼睛也能猜个一清二楚。她一向对所爱患得患失,却抢不到,抓不牢,护不好。阿龙是她夫君,定要帮她好生抓牢靠。”
阿龙闻言更是诧异:“她怎么又在患得患失?难道是为了见贤思齐这两个孩子?”
泰格连连摇头:“阿龙,不是什么孩子,当然还是你,你居然懵懂无知。你居然看不出,她心里眼里只有你,甚至唯恐小鱼儿抢她挚爱,却做贼心虚,不肯表露。倒是小鱼儿,虽然顽皮,却比她懂得事理。”
阿龙闻言,瞬间变色。陡然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夜,她浑身湿透,孤零零地睡在大秋千上:“是了,她每每面临得失,每每面临抉择,宁肯失,不肯得。害怕会失去,不如先失去。既然已失去,再不会失去。这就是她的得失法则。作为朋友,泰格明了;作为夫君,我却不晓。便如当年,泰格从来不会将明月与香悦认错。我却一而再、再而三重蹈覆辙。”
念及于此,懊悔不已:“我真是大错特错,我一直以为,宠鱼儿就是宠青荷。不成想,鱼是鱼,荷是荷。各是各的爱,不可替代;各有各的情,不可混淆。”
阿龙正追悔莫及,青荷、嫦雯领着三娃已向岸边回游。
泰格急忙转移话题:“阿龙,五年一度的“南国之风”英雄大会,下月桂地召开。此会历史悠久,深入民心,历来由名门望派主持,宗旨是各门各派欢聚一堂,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阿龙含笑说道:“不错,大会经过上百年发展,制度健全,规则完善,丰富多彩,不拘一格,真正实现人展其才,才为众睹。”
泰格连连点头:“正是。现下南虞文臣比比皆是,武将却十分短缺。阿逢求贤若渴,要我和凌傲乘机亲赴大会,选拔高才。而且阿逢还有令在先,此次盛会主旨在于公平选拔,而非群雄争霸。”
阿龙微微一笑:“阿逢本是奇人,果然多得是奇思妙想。”
泰格缓缓又道:“盛会在桂地举行,由经纬、仲声主持,将历时三日,择优而选。”
阿龙连连点头:“往届亦是如此,胜者晋级,败者出围,小组循环,决胜八强,最终争夺桂冠。”
泰格忽然剑眉深蹙:“阿龙,你与凌傲兄弟,均曾摘取‘一代天骄’桂冠。我即将而立,却从未参会,实乃人生一憾。”
阿龙闻言满面含笑:“我与青荷归蜀,必经桂地。咱们不妨同去,如此一来,我与青荷既能作陪,还能给你助威。”
泰格大喜过望:“此话当真?这可是意外之喜。”
阿龙朗声大笑:“青荷这个小鬼,武功虽不济,心却大的出奇,信誓旦旦想要遍观天下十八般武艺。前两日,她还对我苦苦纠缠,说要亲赴大会观瞻。我本好武,已被她说得动心。如今听说你将亲赴大会,实在难得,我更加不能推脱。”
泰格满心喜悦不可言说:“阿龙在侧,再好不过。”
阿龙体察民情,一笑莞尔:“如此盛会,更是少不得英雄的泰格。”
泰格精神大振,谦逊一笑:“届时,天下英雄,汇聚于此,只怕能进八强,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