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秋不知青荷之怒,犹自秋花开来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越说越得意:“君上爱咱们云妃爱到心坎上,为她修整‘初云殿’、‘齐云楼’‘飞云宫’。自从云妃入宫,君上除了上朝理政,从来都是寸步不离。”
叮冬更是三春白雪自九天,万里长江绕千山:“难得咱们云妃得此盛宠,却低调行事,礼遇下人,君上才会对她如此喜爱。”
耳听二人一口一个“咱们云妃”,娇媚到了骨子里,青荷只觉不寒而栗:“听秋、叮冬嫁给乐都、乐田,便等于是曼陀的亲信,与这卓卓犹如亲上加亲。卓卓得势,这帮小人更要鸡犬升天。”
细细一想,忽生悲怆:“阿龙打破一个旧世界,铲除一批老世族,何等不易?岂料还不曾建立新秩序,一批新世族又脱颖而出。这些人是更庞大的利益群体,打打不尽杀杀不光,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况又有国君保驾护航,更是坚如铁、韧如钢。”
听秋的声音,堪称秋雨共秋风一壑:“咱们云妃娘娘不仅倾国倾城,更是读书循理,恭顺良善,固足为贤,识见非凡,可谓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克树母仪?不必说云妃,仅是我那婆母,身为云妃的奶娘,蜀玉宫上下谁不敬重她老人家三分?”
叮冬的声音,堪称冬霜与冬雪齐飞,听得青荷一颗心拔凉拔凉:“说得好,善诱善导,恶有恶道,好人咱们就该颂扬。那失了势的小人,咱们也该好生晾她一晾。”
青荷被晾在客房,寻思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叮冬口中失了势的小人,原来是我。”只觉啼笑皆非:“她实在高看了我,简直令我受宠若惊。且问,我又何曾得过势?即未得势,何谓失势?”
念及“势”这个字,青荷痛心疾首,又连连摇头:“客观世界有‘物理势’、‘化学势’、‘分子势’、‘原子势’、‘电子势’,人类世界更是如此。所谓‘化学势’就是吉布斯自由能对成分的偏微分。人类的‘势’又该如何定义?归根到底,就是一个人的权力和自由。这个‘势’如何了得?无人不为这个‘势’争得头破血流,试问又有几人曾真正得‘势’?便是君王,高高在上,又有几人真正得到自由?”
细细再想,更觉失望:“世间任何事、世间任何人都是一个概率问题。古圣先贤、大奸大恶不过是正态分布中的极少数,争名夺利、随波逐流才是高斯分布中的绝大多数。大善或者大恶,正是利用人的逐利心里,看穿世界运行的自然法则,来强化人工选择。作为凡夫俗子,我若是质疑,只能苦了自己;我若想更改,只能深受其害。只有随大流,或许还能多些自由。”
想得越深,越觉伤心:“我只当这位卓云,会对堇茶一片真心。哪料他不过是俗事一凡人。作为国君,他的变质变心,不仅不受谴责,反而被支持和鼓励,不必担心离婚,更可随心所欲。”
忽听两重院外传来脚步之声,隔着两重院落,声音依然如雷贯耳:“今日府中可是来了客人?”
青荷侧耳细听,心知来者定是川纵。
门房急忙回禀:“来的是云麾将军、归德将军夫人。”
青荷闻言更是一惊:“这乐田、乐都借着卓卓的东风,直线上升。眨眼之功,摇身一变,就成了从三品大员,比阿龙还要位高权重。”
青荷等的不耐烦,闻听川纵归来,如同盼到救星,急忙溜出门外。
定睛一看,彪形大汉,虎虎生风,正是川纵。
青荷念及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卑微到尘泥,急忙起身出门,恭恭敬敬,言为心声:“川将军好,今日放朝这般早?”
川纵回身一看,面露惊色,急忙面上一笑:“川纵拜见龙小夫人,川纵只是回来取样东西,马上还要回去。”
说话之间,当即沉下一张脸,责备两旁奴仆:“这分明是龙府小夫人,还不上房速速有请?”转念一想,又生疑心:“夫人忙些什么,如此怠慢贵客?”
门房急忙出言解释:“启禀大人,夫人正在接待两位将军夫人,现下都在正房大厅。”
川纵一个转念,登时明了,着实恨铁不成钢,心里暗骂:“我这老婆什么眼光?两只白眼狼,她敬若太上皇。真正良家女,她却晾在一旁。”心下讨愧,更是面沉似水:“还不快快有请龙小夫人?”
由于川纵的介入,青荷偷听的剧情就此结束。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升堂入室,青荷不愿多看自命不凡、居心叵测的川夫人,不愿多看云髻高耸、锦衣华服的听秋、叮冬,只认真看了一回那个漂亮的男婴。
他那张小乖小乖的黑脸,闪亮闪亮的黑眼,酷似川纵。那一刻,青荷深深感动,只觉他的生命如蜀山一样旺盛,只觉他的神情如蜀水一样纯净。
由衷的喜悦,替别人喜上心间。灭顶的悲哀,压上自己的心头。想到小鱼儿,想到见贤、思齐,青荷几乎不会思考,不能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意识,送上礼物,问候完毕,便想退出房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皆是如此,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字——“势”。
听秋直勾勾盯着青荷的小腹,秋风秋雨秋娘妒:“小夫人好快!龙侍郎方才归来,宝宝便要初生,小夫人实在兵贵神速。”
叮冬直勾勾盯着青荷的小脚,一发言便是雪飘雪漫蜀山路:“小夫人鞋上怎么净是土?难道是走了一路?龙侍郎太也小气,穷了谁还能穷了自家小妻?”
青荷笑生双靥,弗御铅华,芳泽无加:“秋冬两位姐姐曾经是何等慧眼?今日怎又眼神不佳?居然没看到我的车驾?”
她只说一句话,便笑的秋、冬前仰后合:“车驾在哪?车夫是谁?小夫人当我姐妹眼瞎?”
青荷看着作死的两姐妹,瞬间想起阿黑,面对仍然逍遥法外的帮凶,更要挺直自家腰杆,更显瑰姿逸艳,仪静体闲:“秋冬姐姐没看见?驾车之人就是阿黑。”
此言一出,秋冬如入冰窖,不敢言笑,冻得话都说不清:“你……你……你……说……谁?阿……黑……?他……还……活……着……?怎……么……会……?”
青荷柔情绰态,明眸善睐:“他怎会死?他当然活着。自古以来,都是‘恶人死的快,好人活得嗨。’”
青荷一席话,秋冬大受惊吓,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川夫人旁观者清,但作为东道主,更要站好队,分清是与非。可是,一番察言观色,一番深度揣摩,不由心中暗想:“一边是老上司的小妾,一边是新世族的名媛,哪一个我都不太喜欢,哪一个我都不愿开罪。”思来想去,即不为秋冬帮腔,也不为青荷解难,只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看好戏,似入迷。
不料,不等青荷回话,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娃蹒跚出场,打破一室的尴尬。
女娃方满两周岁,正是川夫人与卓星之女。虽是自己亲生,川夫人却对之素来不喜。还多亏川纵仁义,小娃父爱不曾缺失。
幼儿直觉最准确,环顾一圈,很快发现好人少,坏人多。正不知投奔何处,一眼看到青荷,当机立断,迈开两条小短腿,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如今满室皆冰,青荷面对罕见的、真心的热情,实在受宠若惊,急忙伸出双臂将女娃抱上膝头,只觉一股暖流充斥到心口。
听秋率先觉醒,登时秋风起兮秋云飞,草木黄兮恨翠微:“小夫人,何必装神弄鬼?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阿黑?”
叮冬大梦惊魂,登时冬雪纷纷,冬风凛凛,砍人专砍她七寸:“我就说呢,小夫人怎么形同鬼魅?原来经常白日撞鬼。”
恰在此时,怀中女娃不甘落后,怯生生地开口:“娘娘,什么叫做鬼魅?”
青荷微微一笑:“宝宝,你想知道?那好,娘娘来教。”
也不见青荷如何动作,只觉狂风骤起,吹得秋冬四眼迷离。恍惚之间,迎面飞来一仙,体迅飞凫,凌波微步,飘忽若神,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待波平风定,擦擦眼睛,定睛再看,青荷还是坐在原地,一娃在膝,笑容可掬。
秋冬大惑不解,只见川夫人张大嘴巴,眼中满满都是恐惧。
秋冬只觉是哪里不对,却又不知何处离奇。
正自毛骨悚然,便听女娃鼓掌大笑,满满都是天真无邪的童音:“娘娘,她们便是鬼魅吗?”
秋冬大骇,急忙看向对面铜镜:只见镜中两人,不,哪里是人?分明是鬼!高耸的云髻,已是披散开来,根根倒立,冲天而起。
得知真情,秋冬更是不寒而栗:“小妖精果然厉害,她若想要我们的脑袋,当真是手到擒来。”如此一想,头上静电,无限扩散,数串火花,噼里啪啦,如同爆炸。
川夫人更是面如土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妖精确是了得!也不知她的‘劈风神功’练到第几重?哎,两年前我便她斗不过,现下她武功又是突飞猛进,我更加得罪不起。”念及于此,满面赔笑,率先示好。
青荷做足了“势”,吓坏了三个八婆,这才满怀胜利的喜悦打道回府。
可是,静夜思之,只觉自己和一班小人见识,十分的无聊,十分的无趣。
回首往事,羡慕到了极致。羡慕从前爱龙如痴,羡慕从前不解人事。更是重生凌云壮志:“我堂堂正正大好少女,不思为国出力,偏偏和一群八婆置气,实在混的没出息。”
上一世,她虽尝尽人间辛酸苦辣,却因天赋异禀,身为学霸,尽显芳华。
这一世,生而为女,再高的学识,再强的实力,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思来想去,不肯认命:“我的阿龙,本有通天彻地之能,虽是遭人排挤,处境低迷,依然全心全意投入为国为民之中。或许,守护阿龙,就是我这一世与生俱来的使命。既然如此,唯有全力支持阿龙,我才不枉度此生。”
可是,如何守护,从何支持?
陡然间,青荷想起秋冬头上静电,不觉突发奇想:“既然电改变了人类历史,我因何不能以此独树一帜?让人类用电,提前六百年?”
越想越觉此计甚妙,简直妙不可言:“历来穿越古代的男主女主,不是夺嫡,便是宫斗,目标太过利己,剧情太过单一。我的阿龙可不是凡人,我何不助他再创历史奇迹?如此一来,即能方便生产,又能娱乐生活,更让我中华持续引领世界最前沿。”
青荷说干就干,当即开战,挺着小孕肚持续奋战三天。
作为人类史的奇葩,青荷动脑能力有多强,动手能力就有多差,此等人类奇葩,创作出来的自然是奇葩产物——一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发电机原理图。
青荷手拿设计图,踌躇满志,信誓旦旦:“历史书上说,‘电’的发明,整整经历了45年。即从1821年英国人法拉第开创电发明,到1866年德国人西门子制成世界上第一台工业发电机。倘若老天有眼,我只用5年,便能实现这一四十余年的跨越性巨变。”
她拿着图纸在阿龙屁股后面溜溜追了三天,追的阿龙头顶长出龙角,耳朵长出龙包。
阿龙头疼不已,心中暗道:“幸而过不了几日便是她的预产期,娃一出生,她便是想折腾,也怕有心无力。”
念及于此,阿龙才终于松开龙口:“磁是否生电,我不敢断言。青荷的意见,我却要牢记心间。”
为了安抚小妻,以免她一怒之下小产,阿龙更是拿出诚意,专门请来一位能工巧匠,据说还是鲁班后人。
面对史无前例的机遇,念及空前绝后的理想,青荷热泪盈眶,迎刃而上,拿出史无前例的工作热情,制定了一份前无古人的“发电计划”,投入到后无来者的“发电革命”之中。
她手拿设计图,从日出开始,对着这位“蜀班大神”喋喋不休讲了一个上午。却不料,直到青荷讲的嘴上长包、脚下长泡,这位“大神”都是一颗平常心,用一种淡漠的眼神,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并欲将这种高姿态保持到夕阳西下。
总之,从头到尾,只有青荷一人说话。心比飞鸟、手似笨猫的青荷,终于无话可说,无比敬仰地看着动手能力无与伦比的“大神”,敬请“大神”示下。
却不料,大神看向青荷,终于说话,却只剩下一脸沉痛:“小夫人,事到如今,重要的不是‘磁生电’,要紧的不是‘电生磁’,比这更重要的还有一事。已是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青荷一头雾水:“造福百姓,改善民生,难道不是最最十万火急?”
“大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请问小夫人,你还嫌龙侍郎处境不够险恶?一定要落井下石,害龙侍郎至死?”
青荷素无政治头脑,闻言不仅蹊跷,更觉烧脑,半晌都转不过弯弯绕:“我只想造福百姓,怎么就成了陷害阿龙?”
“大神”痛心疾首:“咱们姑且不讲‘磁生电’、‘电生磁’能否造福百姓,咱们只说龙侍郎的身家性命。小夫人难道不知?日前龙侍郎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
青荷闻言,大瞪双眼:“岌岌可危?阿龙因何绝口不提?”
“大神”几欲顿足捶胸:“这话龙侍郎怎会亲口说给小夫人?身为贤内助,小夫人本该全心投入,做到心领神会。小夫人且想,龙侍郎因何辞掉兵权,专心致力于无权无势、无利可图的万民实务?”
青荷更是云里雾里:“这不挺好么?阿龙难道不是乐在其中?”
“大神”恨恨不已:“龙侍郎不愿远征东吴,只想造福一方水土,因为与君上政见不合,是尔触犯君上之大忌。为规避风险,龙侍郎只好放弃兵权。”
青荷依然糊涂:“阿龙如此规避风险,有何不妥?再说,倘若君上对阿龙深信不疑,阿龙何必行此非常之举?”
“大神”咄咄逼人:“龙侍郎本就岌岌可危,岂料他的枕边人,深受龙侍郎大恩,不仅不急龙侍郎之困,反而将龙侍郎推向绝境。”
青荷大惑而特惑:“枕边人?阿龙何时又多了个枕边人?他这新宠,究竟是何人?”
“大神”一脸沉痛:“这还用问,自然就是你——龙小夫人。”
青荷难以置信:“我?我怎会陷害阿龙?”
“大神”满面愤恨:“小夫人何必明知故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龙侍郎至今未娶正室,以至于无有子嗣,不仅如此,小夫人还恶名远扬,更让龙侍郎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