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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与子同仇
    直到此时,在场之人才是如梦方醒,奇贵妃护着博赢之母——蒙柔太后急奔入殿,这一幕早已落入她们的慧眼。
    原来,早在瑶光一入南书房,闹得不可开交,“魁星双锏”便知大事不好,为了避免事态恶性发展,二人分别向蒙柔太后、奇贵妃发出求救信号。
    蒙柔太后虽是看惯了刀光剑影,见了此情此景,依然是胆战心惊。幸而她素来以柔弱如柳、温润如玉著称,虽是又惊又急,却能沉住气。
    但见蒙柔面沉似水,不怒自威,一声低喝,将这尴尬局面彻底打破:“阿瑶,速速住手!”
    奈何瑶光心念夫君,对母亲的呼唤充耳不闻。瑶他眼见博赢心痛挚爱,只觉心下十分痛快,剑指青荷,一脸决绝,一声断喝:“博赢!别过来!向前一步,我让你永失所爱!”
    博赢不可熬忍,往日沉稳,丧失殆尽:“阿瑶!你疯啦?你怎能滥杀无辜?何况,杀她又有何益?难道能解救今日危局?你怎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难道看不见?她可怀着我的娃,又好心救过你的娃。”
    瑶光满面寒霜,根本不为所动,冷笑着说道:“博赢!原来你也有关心之人!你也有挚爱之情!你让我心痛,我更让你痛!你让我发疯,我更让你疯!”
    奇贵妃惊急无限,却不敢稍加辞色,只敢良言相劝:“公主殿下,且慢!”
    蒙柔太后青荷命在旦夕,又见眼见博赢惊急,口中更是疾呼:“阿瑶,万万不可鲁莽!倘若伤了她,天枢必死无疑!”
    青荷躺在地上,剑锋森森,寒光闪闪,心绪千回百转。
    人之将死,其思如电,只不过一瞬间,却忆起无数从前。
    前一世阳光灿烂,他星眸闪闪,带她走遍大江南北,穿越万水千山,每一天,都给她无数期盼。
    这一世阴雨缠绵,他破衣烂衫,飞稻舞草,精编细织,又体贴入微俯身弯腰,亲手呵护她小脚。
    那一刻山清水明,他长剑起舞,飞花泻玉,刻木雕猫,脉脉含笑,亲手递到她的手中。
    那一晚洞房花烛,红缦飘飘,他双眸如飘星,皓齿如莹雪,微笑如暖风:“我要日日给你梳头,从青丝到白发。”
    此情不可追忆,此爱不可忘记,此生不该分离,此心唯剩痴迷。
    因何不懂阿龙?因何辜负深情?因何一心远走?因何背叛初衷?
    这一世的相处,本已少之又少,不过俯仰之间,如昙花一现,好时光转瞬即不见。那般珍贵,那般眷恋,偏偏无情,偏偏无义,只剩下可笑可怜。
    自怨自艾之间,青荷看到壁上一副水墨山水,上绘吴蜀风光,峰峦迭嶂,沟壑纵横;高山峡谷,鬼斧神工;潺潺小溪,流贯其间;秀峰峭拔,天然画廊,美不胜收。
    恍惚之间,青荷已是置身画中,一眼望见阿龙。
    他独立山顶,俯瞰群峰,英姿飒爽,看得人怦然心动。
    长剑寒光闪闪,激射她的双眼。她分明看见阿龙手持“飞龙剑”,旋舞人世间。这激起了她的无限憧憬,她无所畏惧,她幸福无边。
    博赢眼见爱人命悬一线,早就魂飞魄散。哪料她倒身在地,居然不以为然,甚至满心解脱,满面喜欢,乐极圆满。
    这让他无法理解的一刹那,更令他心痛到无以复加:“阿瑶,切莫动手!为兄即刻派人传唤天枢。”
    瑶光长剑直指青荷哽嗓,朗声大笑:“君兄!你也会怯懦?你也会踌躇?很好!今日不释放阿枢,我就杀你挚爱!大家同归于尽,死了干净!”
    青荷对瑶光的长剑浑然不觉,依然一脸情深,看得博赢大恸,再不犹豫,大喝一声:“来人!速去天牢,提取天枢!”
    “魁星双锏”不敢怠慢,当即领命飞奔而出。
    奇贵妃缓缓走上前来,面色和缓,口中更是轻语轻言:“公主见谅,小郡主哭得实在委屈,臣妾看的心疼,不如让臣妾抱过来好好哄一哄。”
    她一边说话,一边迈步上前,俯身抱过幼女。
    此时的瑶光,已经彻底清醒,她毕竟是孩子的亲娘,怎愿亲骨肉身处险境?自是巴不得奇贵妃替她解围。只是箭在弦上,长剑威荷之势半分不能减。
    奇贵妃缓缓走上前来,看似一脸平和,泰然自若,俯身弯腰,轻轻抱走女婴。此举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无极凶险,瑶光但有一分失控,四女都是命悬一线,置身奇险之中。
    虽是如此,瑶光也是一位母亲,眼见女儿平安脱险,警惕性也是瞬间降了一半。
    时不我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狡猾的博赢,紧抓战机,出手如电,霹雳火石一般,飞身抢扑。顷刻之间,“达摩神掌”出其不意猛拍瑶光长剑。
    瑶光大骇,长剑上扬,本能自卫。登时,剑气凛凛,逆转攻向。
    半空之中,博赢连翻数个筋斗,躲过突来的袭击,与此同时骇电般反腕侧掌,向瑶光拍去。趁其匆忙躲避,左手便抓住青荷胸口紧跟着向后极纵,刹那之间,跃出一丈开外。
    这一翻、一转、一避、一抓、一纵,干净利索,一起哈成。
    博赢救荷成功,面色铁青,看向怀中。
    看过之后,更觉心疼:命悬一线,面对生死的考验,青荷居然满面坦然。
    博赢痛过悔过,念及青荷连日水米未进,急忙捡起果盘中一只荔枝,轻轻剥去果壳,将果肉喂给她吃。
    不料她根本看不见,自顾念着阿龙神游在天边。
    博赢看在眼里,痛在心间。虽是如此,国事大于天,容不得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果未食言,天枢奉召被带入南书房觐见。他是朝廷重犯,披枷带锁,镣铐加身,进入大殿。一步一声响,一步一铿锵,那般模样,比青荷还沧桑。
    不同的是,他虽被囚数月,依然掩饰不住凛凛的霸气,一张脸斧劈刀刻般冷峻,一双眸子碧波幽潭般深邃。虽是罪衣罪袍,虽是蓬头垢面,依然刚毅果敢,依然无所畏惧,依然英挺不变,依然雄姿不减。
    瑶光终见夫君,早已泪如泉涌。
    博赢深深看着天枢,半晌方缓缓说道:“你我本是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伯母离世,是寡人疏忽,寡人真心过意不去,枢弟不如给寡人补过之机。一句话,你若不离,我必不弃。只要你幡然悔悟,还是我战功赫赫的将军。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共创东吴不世之功。”
    天枢仰天一声长笑:“博赢!天枢不才,怎会有你这般诚实守信的兄弟?天枢不忠,怎会侍奉你这般仁孝礼义的君王?博赢,无需多言,一代圣君,果然人品不凡。自从我家母逝去那一日,自从你出师西蜀那一时,自从你废黜太子那一刻,一切已经注定,你我再不是兄弟。”
    博赢耳听天枢嬉笑怒骂之中,揭露他背信弃义、杀父灭兄,心里暴跳如雷,面上一片死灰,只一瞬间,手中的荔枝化为一滩汁水。
    他愤怒之至,强自熬忍:“天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夫人之死,绝非寡人所为。虽是如此,寡人已对你忏悔多次。你一时激愤,触犯寡人,寡人也不曾计较。可是,寡人出兵西蜀,难道是为了一己之私?还不是为了中兴吴越,神州一统,泽被苍生?寡人亲子被废,难道不比你意冷心灰?你却几次三番对寡人羞辱谩骂,今日不杀你,如何平人怨?如何解心恨?”
    眼见怒火滔天博赢熬忍不住,眼见威武不屈的天枢身首异处,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无人不是胆战心惊,便是一针落地,都若钢锤击顶。
    此时此刻,无人胆敢发出一丝轻响,唯恐发一声,触怒博赢,带来流血漂橹,毁灭万千苍生。
    这般可怕的安静,停滞时空,颠倒天地,似乎还会持续下去,而且永无止境。
    青荷完全沉浸在对阿龙的回忆之中:“诛杀,只能让怨愤越演越炙;戮杀,只能让罪恶越压越重;屠杀,只能让悔恨越积越深。”
    她一边追忆,一边沉思,嘴边的话不禁脱口而出。
    轻轻几句,惊骇在场所有人:“花儿谢了,有再开之时;草儿枯了,有再荣之季;鸟儿飞了,有再来之日。但是,忠诚耗尽了,情意丧失了,真爱断送了,生命里,所有值得珍惜之物,一去不返。到那时,你还剩下什么?”
    博赢万分错愕,看向怀中青荷。她轻言细语,字字诛心。更如晴天霹雳,震得他五内惊惧。
    正在错愕间,便听人来禀:“启禀君上,大康府尹天璇求见。”
    惊措之后,博赢更是满面不悦:“他来做什么?”继而面上一凛,又说:“宣他觐见。”
    瑶光一声冷笑:“君兄!你变了!你再不喜欢倾听忠言,也是啊,忠言逆耳,令人心烦!你喜欢甜言蜜语,顺耳心甘!”
    博赢满面怒容,对她只是全然不理。
    殿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接着,便是一个肃穆沉稳的声音升堂入室,打破了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微臣天璇,叩见君上。”
    博赢这才止住怒气,寻声望去,但见天璇身材魁梧,容貌端正,正气逼人,恭恭敬敬,倒身叩拜。
    博赢似是忍气吞声:“爱卿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他直视着天璇,盯了半晌,方才说道:“寡人知你此行目的。你正在明察暗访,彻查老夫人死因。寡人倒是很想问问你,一切可曾查清?”
    天璇低垂着头,避开博赢咄咄逼人的眼神,沉声说道:“微臣不敢暗访,只是希望明察。此事干系重大,微臣怀疑老夫人并非自杀。”
    博赢不动声色,看向天璇:“仅是怀疑?有何证据?”
    天璇更不抬头,面上谦恭,内无惧色:“微臣疑心老人家身中寒毒,此毒放入饮食,无色无味,中毒症状极不明显;注入身体,明面上也是了无痕迹。但若开棺验尸,微臣保证总能查出蛛丝马迹。”
    博赢面上全无血色,眼里却满满都是怒火:“爱卿是说,有人胆大包天,在寡人眼皮子底下行凶作恶?”
    天璇一颗头垂得更低,语气却异常坚定:“君上圣明!老夫人入宫觐见,回府不久,便死于非命。以微臣之见,凶手纵然手眼通天,在宫中朝中遍布眼线,却难逃君上法眼。”
    博赢一声冷笑:“爱卿素来都是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因何与寡人如此打哑谜?”
    天璇更是毕恭毕敬:“想来,君上已猜出罪魁元凶。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所怕者,唯有君上。肯请君上降旨彻查,还枢兄公正,保朝纲太平。”
    博赢勃然变色:“大胆天璇!我知你所指!你说的那人可是忠心耿耿,何况那日他由始至终都与寡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唆使他人作案。”
    天璇跪倒在地:“君上,看似不可能,才好便宜行动。”
    博赢怒气不消:“此事无需你置喙。寡人自会正本清源,何须你私查暗访,挑唆妄言?寡人念你素来赤胆忠心、刚正不阿,今日不予追究。若再得寸进尺,惑众离间,不要怪寡人翻脸。”
    天璇双膝跪地,向上扣头:“君上天纵英明,一代圣主。此事不仅干系栋梁生死,更是危及国器命脉。倘若放任自流,贻害无穷。”
    博赢怒气冲冲,转过身去,怫然说道:“天璇!不必多言!速速退下!”
    天璇默然无言,恭敬跪安,起身离去。一转身间,目光萧瑟,神态黯然。
    博赢兀自站在当地,恨恨不已。
    良久,整个大殿都是一片静默,直到天枢的声音将此打破:“博赢,送我回天牢。天枢堂堂男子汉,再不愿善恶不分、真假不辨,更不愿与是非不明、黑白不识之人共处一室。”
    博赢充耳不闻,只是背对众人,呆呆站立良久,突然转过身来,看向“魁星双锏”,一声令下:“速速传我手谕,天枢贬为庶民,永不复用。寡人与他再不是兄弟,故国他国,是留是去,都随他意。”
    众人不料会有如此意外惊喜,虽是听得满腹狐疑,终是松下一口气。
    瑶光更是泪如泉涌,冲上前去,抱住夫君。
    不过一瞬间,恍如三千年。
    天枢方退,又闻宫人回禀:“启禀君上,南虞桂郡骠骑将军凌渺已挟夫人抵挡使馆,如今已经递上国书,恳请君上方便之时召见。”
    博赢闻言却在意料之中:“南虞储君,曾给寡人修书一封,他言辞客气,语气中肯,欲与我东吴加强邦交。南虞大国而不欺小,寡人倒是有心与之交好。既是南虞钦使,寡人定要亲自召见。”
    晚间,博赢待客归来,青荷依然在殿中飘来荡去,提镣夜游。
    博赢拥她入怀,她的神思依然我行我素,痴痴呆呆,根本浑然不觉。
    斜斜的月光,射入殿内两三方,微风徐来,白影飘荡。
    那一刻,青荷望着白影,分明看见阿龙。循着光芒,隔着前窗,抬头上望,阿龙就在月亮之上,随风徜徉。
    清风高唱,阿龙白衣飘扬,又是移位转向。青荷借着月光,回首再望,阿龙又端坐到案旁。
    青荷不敢确信,急忙揉揉眼睛,便见到案畔一把瑶琴。
    阿龙十指修长,弄曲拨弦,口中又在轻唱。琴曲悠扬,悦耳欢畅。
    乐曲中,弹唱中,满满都是对阿龙的回想。如轻烟,笼罩心头;如薄雾,蒸腾心间;如流水,萦绕心田。毫无疑问,阿龙还活着,永远都活在她的心间。
    博赢左手将她抱拢,右手轻抚她的小腹,情到深处,对她低声耳语:“青荷,你不该这般冒险,万一伤了你,伤了孩子,我可怎么办?”
    青荷心念阿龙,对博赢之言全然听不见。
    博赢一阵难过,垂下头贴在她脖颈之上,轻言细语:“青荷,我全心全意爱你,我真心真意疼你,你却对我置之不理。”
    又是良久沉默,博赢只觉痛彻心扉:“青荷,我活该被你不理不睬。你的心纯净如水,自然接受不了污浊。我也活该被天枢辱骂,他的心炙热如火,自然容忍不下罪恶。青荷,你可知?天枢骂我,字字诛心,却句句属实。我确实杀父灭兄,丧尽天良,罪不可恕。”
    青荷看似有所悟,抬一抬眼睛,实际她依然在幻想阿龙。
    博赢低低的声音,似自言自语,似真心忏悔,又似倾诉衷肠:“青荷,我年少轻狂之时,也曾与天枢一般,堪称义薄云天。
    那时候的我,曾那般热爱奇水。那时的奇水,也像你现在一般,对我置之不理。我虽心有不甘,却毫不气馁。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又有了倾心爱我之人。
    邶笛和你一般,不食人烟,纯情似水,美若天仙。
    邶笛却又和你截然不同,她用情至深,爱我极真。可惜红颜薄命,她深陷囫囵。为了救她脱险,我舍死忘生,历尽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