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赢一次又一次疯狂攻击,青荷一次又一次活来死去。
这一夜,青荷终于醒来,遍体鳞伤,百孔千疮。
她独自一人蜷缩在暗角,早已黑白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过了今夜是否还有明朝。
忽闻牢门外异动,又听“噗通、噗通”两声,似是守门的侍卫扑地而倒。正自惊诧,便见牢门缝隙闪出数道金光,金光闪闪之物。
借着昏暗的化石灯,仔细观看,居然是数只金色虫子,便便大腹,四对步足,游走飞速,阴森可怖,分明便是蜘蛛。
青荷虽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陡见毒虫,仍是吓得魂飞魄散。
心知不好,硬撑着重伤的身躯,欲腾身而起尽数消灭。忽闻扑鼻异香,只觉头晕目眩,手足再不能如意使唤。
人之将死,耳聪目明,便闻轻轻脚步之声,腾身起跳之声,拳掌交加之声,腿脚混杂之声,扑地摔倒之声,含恨隐痛之声。
终于胜负已定,便听“噗通”一声,一人五体投地,摔得好生痛惜,那人虽是菜百,声音却娇媚不可方言,分明便是“金蛛子”:“君上!是我!下手轻些!”
博赢一声冷笑:“寡人知道是你,下手已经足够轻!寡人本该取你性命,免得你为害人间!”
“金蛛子”登时涕泣如雨,说话更是娇娇滴滴:“蛛儿这条命,早给了君上,君上想要,何妨拿去?”言毕,张开双臂,伸展玉体。
不料,博赢对这美轮美奂的金发碧眼,满面厌弃,唯恐避之不及:“你最好知趣,不要脏了我的手。”
“金蛛子”恼羞成怒:“说来说去,都怪那天杀的小妖精!君上本来宠我爱我,乐此不疲。因何始乱终弃?再不肯怜香惜玉?”
博赢嗤之以鼻:“是么?寡人可曾乱过你?是谁施展魅术,爬上我的床?还口口声声‘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玉笛’?”
“金蛛子”泫然欲泣:“原来君上宠我爱我,不过是利用我。”
博赢一声冷笑:“倒有自知之明!因你还有利用价值,寡人才留条性命给你,你本该感天谢地。”
言未毕,忽听怪风骤起,风声鹤唳。
更听“金蛛子”一声惊呼:“君上,你给蛛儿吃了什么?”
博赢面沉似水,满面杀气:“你害寡人爱姬,寡人岂能容你?来而不往非礼也,寡人送你一颗‘魁星逍遥丸’。寡人明明白白告诉你,吃过此药之人,有嘉王、有卓星,虽是个个恶贯满盈,更要人人为我所用,胆敢再动恶念,寡人定让尔死后不得超生!”
“金蛛子”掩面而泣,跌跌撞撞,狼狈奔逃。
博赢心急如焚,破门而入,“七星针”骇电般飞出,刹那之间金蜘蛛尽除。
此时的青荷,早已被毒虫熏得奄奄一息。
博赢将她轻轻抱起,只见她峨眉微蹙,双目含露,泪光点点,两靥生愁,樱唇微启,如泣如诉,如姣荷出水,如弱柳垂湖。
正自痛心不已,不料刹那之间,青荷风云突变,出手如电,两指直指他前心大穴。
两人近在咫尺,博赢大吃一惊,幸而他心思机敏,顺势反压,瞬间将她紧扣在怀。
这一突然袭击,更激发博赢的斗志,更激扬博赢的爱欲。他抱着她扑倒在地,无限宠溺,将她颠倒过来面向下,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在她身后,双手抱住她腰腹,挺身而入直抵到最深处:“宝贝,爱者无罪。”
他深耕浅犁,随心所欲。她怒极痛极,挣扎啼血。她越是挣扎,他越是快感无限。只觉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他已化身成田间耕作的农夫,饱览削肩、雪背、细腰、丰股,那撩人的曲线,让他沉湎痴迷:“吾爱,是你。”
他甚至产生幻觉,身下的她如同雨后娇荷,与他疯狂配合。他抱着她,无限爱意,无限眷恋,喃喃说道:“青荷,咱们一生一世,男耕女织,你可欢喜?”
他虽生犹死,神魂颠倒,愉悦到了极致:“吾爱,如织。”
她支离破碎,痛彻骨髓,愤怒到了极点:“禽兽,祸首。”
看着她溃不成军的反抗,念着她土崩瓦解的意志,博赢满足到了极限,欢愉到了忘形。
博赢沉着嗓音,满怀胜利的口吻:“宝贝,别再逃避。你明明知道,只有我能给你这样的快活。告诉我,你爱我。”
言未毕,忽闻疾风烈烈,青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转过来,飞起一脚,将博赢踹得五体投地。
与此同时,青荷翻身而起,用尽毕生之力,向他一掌拍去。
博赢大惊失色,出于求生本能,双掌急挥,力道大得惊人。
就在这一刹那,“达摩神掌”一拍而下,青荷本就身受重伤,加之精疲力竭,更加猝不及防,瞬间中掌。
博赢一掌即出,眼睁睁看着爱人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但听“蓬”的一声巨响,撞到石墙,稻草人一般颓然倒下,登时,鲜血如泉奔涌,渲染出一片殷红。
青荷哼也没哼,从身体到意志,轰然如泰山崩。
那一刻,博赢全身赤裸,不敢动作,甚至不敢心跳,甚至不敢呼吸。他看着血流如虹,一颗心除了盼着时间倒转,除了盼着空间逆行,再也别无所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一丝清醒,博赢发狂一样跃上前去,抱起垂死的爱人,眼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再也撑不起美丽的头颅,眼看着她星眸暗淡,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任凭博赢千呼万唤,青荷再不肯醒转。
他浑身战栗,追悔莫及,无可奈何地,独木难支天。涕泪纵横,几欲疯癫,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地牢。
射狼神医见过此情此景,看过这等遍体鳞伤,满目疮痍,不住摇头皱眉,唉声叹气。
华玄宫大殿之上,博赢心痛至极,只想撞柱而死,正在斟酌哪根柱子撞上去死得痛快,就听射狼苦着脸责怪:“君上太狠心,下这般死手打自己女人。臣已无力回天,小娘娘、小殿下再也不能保全。”
博赢闻言再也无暇甄别殿柱,而是望向“达摩剑”,双目迷离,无限痴狂,恨不得将两只手剁掉一双。
好在射狼医术高超,预言并不把牢。青荷与赢娃的性命,暂且得保。你且想想,种子的力量,谁能抵挡?何况,青荷曾身怀六甲,日夜舞剑,早产的双胞胎,照样平安降生。
射狼依然摇头叹气:“幸亏小娘娘天赋异禀,体魄强健,母子才能得以暂保。只是,小娘娘生下这一胎,恐怕再无可能为君上怀龙种。”
博赢闻言,一颗心冥冥灭灭,只觉落魄失魂,从此天下再无安心。
青荷果然天赋异禀,昏迷三日三夜,居然还能苏醒。挣扎着想要起身,不料一抬脚就听到“哗?哗?”的清脆之声,金属争鸣,甚是好听。
抬头一看,不知如何发声,却先见到博赢。
他紧抱着她,依然死性不改:“青荷,我宁愿一死,也不愿再关你入狱。但是,我担心你会舍命,又担心你会拼命,还担心你会逃命,只好趁你昏睡之时,出此下策。”
青荷只觉脚下剧痛,低头一看,一双小脚,金光闪闪,已经上束镣铐。
说博赢什么好?他这辈子,就恨上她小脚。先前欺负她天真无邪,让她打赤脚。如今又欺负她身怀六甲,给她打上金镣铐。
青荷对此浑然不觉,暗自思忖:“只要能出地牢就好,日后报仇有望。”想起报仇,急急忙忙挣开博赢的怀抱,从床上一跃而下,只为尽快锻炼身体,速速恢复体力。
博赢眼见她我行我素,不思悔改,却只能欲言又止,再不敢过分管教。哀伤之余,心中默念:“她不知道,她伤得极重,又怀着我的娃,本该休养生息。”
青荷痴痴迷迷,走在南书房地板之上,听到脚镣、地板相互敲击之声,那般清脆悦耳,铮铮有声,像极了阿龙弹奏的《龙悦荷香》曲。
她听着天籁之音,更加对周边视若无睹,即便是对自己也毫不在意。她拖着脚镣,一步一痛,走来走去,苦苦思念,苦苦追忆。
博赢眼见她如同梦游小仙,光着小脚丫,拖着重脚镣,走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心里更是一阵阵绞痛。难过之余,小心翼翼走上前来,轻言细语婉言相劝:“青荷,咱把鞋子穿上好不好?”
青荷如若不见,如若不闻,梦游一般从他身边飘过,飘过,再飘过,只留下一缕淡淡荷香。
博赢眼睛一酸,急忙背过脸去:“青荷,明日还需举行个小小仪式,不过是个家宴,不会花太长时间。只为咱们孩子有名有分,和别的娃一样,健健康康,快乐成长。”
想到孩子,博赢更是痛心疾首:“这是我和她的第一个娃,却是最后一个,以后再不会有。她才十八岁,何等青春年少?何等倾国倾城?何等千娇百媚?可是,任凭我再爱她宠她,如何找回曾经的绝代芳华?”
事到如今,青荷的美人名分,已被金蝶乘机废掉。
博赢曾对她冲冲大怒、恨之入骨,以至于任凭金蝶私做手脚根本不屑一顾。试问,青荷谋逆弑君,还想四平八稳做美人?岂不是白日做梦?
现下博赢满腔仇恨化为爱,却难以推倒重来,唯有亡羊补牢,尽力挽回。
此刻的青荷,一言不发,心中暗想:“我不来生理周期,足足两月有余,定是不幸又怀了小娃。这不过是个意外之劫,非我所愿,与我何干?何必挂念?”
想到孩子,忽然想起自己和阿龙方才出生便夭折在桂江的鱼娃,不由星眸一亮又是一暗。
博赢强忍泪水,转过身来,一眼对上她流水一般的星眸,清澈、恬静、温柔。登时熬忍不住,泪水如注,眼前一片模糊,再难相顾,只闻窗外风声渐起,只闻檐下雨声踟蹰。
如今,在这世间,博赢最期待之事,最喜爱之事,最害怕之事,就是,对视她的眼睛。
这双大眼睛,又纯净、又清亮、又调皮,总是在他的现实和梦境中,不断交替浮现。
后来的许多年,都是如此,从未改变。
卓云在噩梦中醒来。可怖的梦境,纷飞的战火,连天的喊杀,血染的刀枪,猩红的箭雨,挥之不去。他在狂乱中挣扎着坐起来,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案上熟悉的“飞龙剑”。
长剑如昨兮,斯人不弃。长剑归来兮,斯人已去。
卓云俯卧在床,无限悲怆,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低沉的抽泣,仿佛从灵魂深处剥茧抽丝,和着黯淡烛光,散布到冷彻的长空。那苍凉的、悲伤的幔帐,将他围困当中,更让他不能呼吸,不能视听。
堇茶守在卓云身侧,眼见他艰难起身,双手支撑着想要下床,急忙一把将他拦住:“阿云!你做什么?你身受重伤,须得好生休养。”
卓云奋力挣扎,一把推开堇茶,哪知双腿刚刚着陆,便力不能支,踉跄倒地。
堇茶扑抢而上,将他抱将起来,放回床上,又急又痛:“阿云,你怎不听话?还要不要性命?”
卓云念及挚友,悲上心头:“堇茶不必拦阻,尽管让我走。”
堇茶万分悲痛,泣不成声:“阿云,你到哪里去?你这个样子,又能到哪去?”
卓云泪如泉涌,打湿一整张睡枕:“堇茶,你最知我心,定要听我话。阿龙深陷囫囵,命在旦夕。让我去亲自与博赢谈判,换他归蜀。”
堇茶涕泪纵横,不可置信:“阿云!你怎这般糊涂?你这一去便是肉包子打狗,回不了头。”
卓云强咬牙关,挣扎而起:“阿龙无数次为我舍命,如今他大难临头,我怎能顾惜自己区区一条性命?”
堇茶又急又怕,拼命拦阻:“阿云,你怎执迷不悟?你是一国之君!臣为君死,天经地义;君为臣死,不可理喻!”
卓云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堇茶,我与阿龙哪里是君臣?我们本就是兄弟!如若不然,西蜀根本挺不到今天!”
堇茶涕泪交织,据理力争:“阿云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博赢何等奸诈?阿云若再去东吴,你和龙帆一个都保不住。如此一来,咱们西蜀,便是全盘皆输。今日之胜,来之不易,你这样做,便是对得住阿龙?”
卓云悲痛至极,忘乎所以:“堇茶,你速归缘城,扶持咱们长子元臻做蜀君,只要我换回阿龙,他自有办法让蜀国起死回生。”
堇茶抱着卓云,失声痛哭:“阿云,我不让你去!便是杀了我,也不让你去!你去了,再也回不来,整个西蜀都要分崩离析!”
卓云看着堇茶,万分悲怆,念着阿龙,心下大恸。一时间头昏目眩,再次昏迷。
卓幕一直守在帐口,亲眼观瞻这一幕,心如刀绞。
直到亲见卓云在堇茶精心照料之下昏昏睡去,卓幕这才心情沉重,走出大营。
乌云犹如怒海,弥漫天空;浓雾宛如翻墨,压迫苍穹。满腔悲愤,无可消除;满腹忧伤,无可遏止;无限悲怆,无可阻挡。
帐外群山连绵起伏,苍松翠柏一眼望不到边。松柏本应碧绿,却在阴云覆盖之下形容枯槁,颜色昏惨,形态呆滞,冷漠如冰,面目可憎。
不远处有棵枯树,狂瞪着蛊惑之眼,将丑恶的枝杈,伸展开来,像刀枪、像剑戟、像矛戈,欲将美好切成碎片,欲将良善化为齑粉,欲将生灵置于涂炭。
卓幕看着愁云惨雾,望着鬼枝怪树,心情一片荒芜,忽闻不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
他虽不曾回头却已知来人是谁,略一转念,口中轻问:“曼陀,你知我这些年来每逢凄苦无助,如何寻求庇护?”
曼陀快步跟上来,紧紧抱住挚爱:“阿幕,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往前看,总会好起来。何况我们西蜀以少胜多,十分难得,阿幕无需如此难过。”
卓幕将爱妻抱在怀中,亲亲她额头,却发出一声苦笑:“曼陀,我没法不难过。每每无可奈何,总有阿龙持危扶颠。只要阿龙在,再是乌云密布,总能云开月和。”
痛到极致,伤心不已:“可是,阿龙已去,我最好的兄弟,不在这里。”
曼陀唯恐卓幕为救阿龙行险,急忙良言相劝:“阿幕,人生便如风云,今日来明日去。世事更要变幻,今日有明日休。无论如何,结局是好是坏,不要太过强求,如若不然只能苦了自己,便宜至仇。”
卓幕不改初衷,一心救龙:“曼陀,西蜀能有今天,全靠君臣齐心、国势稳健,更因阿龙英勇无畏、力挽狂澜。事到如今,我但有一口气在,定要倾尽全力救阿龙归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