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阿龙才终于觉醒,心怀感激出语相问:“你的恩公,我的恩人,他究竟是何人?”
青荷微笑说道:“是啊,我也是近来才晓得,救我的‘恩公’居然是姐夫长兄。只是当时不知,更不料他身怀绝技。凌飘人虽好,话却极少。我若死缠烂打,跟定了他,直接回了难于,就再也轮不上被你欺负。”
阿龙闻言,面上一红:“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青荷忽问:“阿龙,我怎一直觉得好生惊异?你仔细想想,凌飘和姐夫凌傲是否很是相像?他二人若论亲情,确是兄弟;若论相貌,哪像手足?”
阿龙细细一想,也是疑窦顿生:“确是如此,当真离奇。”
青荷调皮一笑:“依我之见,凌飘与奇山倒像一家。两人不光身形、相貌,便是脾气、秉性都极其相似。”
阿龙闻言惊疑:“两人虽然都是你救命恩人,却一个江南、一个海北,一个东吴,一个南虞,互不相识,素未谋面,怎可能是兄弟?”
青荷莞尔一笑:“我不过随便说说,阿龙又何必当真?说起凌飘,我倒想起一事,阿龙,你猜猜看,雪歌能不能追到凌飘,做成老公?”
阿龙闻言诧异:“你的小脑瓜会腾云驾雾?我当真要跟着你跌落云头。你我自顾不暇,还操心人家婚嫁?”
青荷不觉大笑:“无论如何,凌飘救过我性命。一个月的浸泡、脱水、饥饿、疲劳,我已被折磨得惨不忍睹,加之我不得‘金蝉子’待见,早已是命悬一线。多亏凌飘无微不至,不遗余力,我才得以起死回生。不仅如此,每到一处港口,凌飘都采买药材,给我治伤,他自己漂泊数年,早已入不敷出,临别还对我倾囊相助。”
阿龙闻言心生感激:“我与凌飘数次谋面,却未料到这一层,如此再造之恩,必将回报。”
青荷忽生感慨:“阿龙,我总在想,上天待我不薄,虽是给我无数苦痛,重视留我一条贱命。”
阿龙轻轻梳理她如丝秀发,又生痴念,爱意连连,激吻无限:“是啊,上天待我不薄。让我的青荷受这么多苦难,都是为了与我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思来想去,你那前尘往事概括起来只有一言:‘倒霉你一个,幸福咱一家’。如今只盼:‘青荷嫁龙帆,霉运大翻转’。”
青荷在他怀中缠绵辗转,感受他无尽爱恋,心中默念:“疾风知劲草,痴荷识龙帆。冷雪不知寒,烽火烧无眠。爱龙没底线,恋荷没边缘。”
春夜沉沉,东风不摇;朱灯燃尽,欢情如烧;龙颜愉悦,荷香袅袅,只盼没有拂晓,更盼没有明朝。
青荷正在阿龙怀中酣睡,梦中极尽甜美,忽闻急切敲门之声,阿龙心知不好,闻声而起,飞身开门。
泰格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更是惊得阿龙措手不及:“方才接到凌傲手下通报:君上有难,宫中有变。”
两对夫妻,满心惶急,飞身上马,向荔粤宫奔去。
泰格与阿龙并驾齐驱,一边低声说道:“小公主死而复生,君上大喜过望,下令举国欢庆。
荔粤宫大排宴宴,宗室显贵、王公大臣,觥筹交错、举杯豪饮,都是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虽是如此,我和凌傲却都得阿逢告诫,酒席宴上以水代酒,美味佳肴虽是丰盛,却是浅尝辄止,只吃新鲜菜蔬,宴后即刻回府。
明月行至半路,终究放不下香悦,非欲回宫探视。凌傲拗不过,只好相陪。二人不愿惊动宫人,自后园越墙而入。
及至宫中,只觉气氛诡异,出人意料。
定睛再看,宫中侍卫大批更换,而且调度有序、指挥有方。非独如此,尽是陌生面孔。
凌傲夫妻惊疑之下,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直奔阿逢寝宫。更见东宫百名侍卫已被迷翻。
夫妻大骇,双双跃上鼓楼,居高临下,远眺荔乾宫,更是刀枪林立,险象环生。”
阿龙神色凝重:“如此说来,贼人虽有密谋,阿逢却早有预料,君上更是早有防备,本意便是不去打草惊蛇,而是顺水推舟。”
泰格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尽然。阿逢或许查到蛛丝马迹,并无真凭实据,如此谨小慎微,只凭着直觉行事,防备万一。贼人却是有备而来,筹划十分周密。”
阿龙颇不放心:“只盼足智多谋,更能处乱不惊。不知凌傲是否已在第一时间召集悦城吾卫前来护驾?”
泰格点头,依然满心忧虑:“凌傲火速赶至军中,恰好常翼正在巡营,二人不期而遇,当下商定分往城西悦卫军、城东悦护营调兵遣将,同时又派心腹通知你我。事到如今,城中兵力已然秘密布局,各部统领都是自己人,倒是放心。只是宫内情况不明,更不知君上父子可有危险。”
荔粤宫门十二座,东西南北正中为东幸、西福、荔南、玄武四门,此外还有金凤、银萧、青笛、八神、九仙等诸门。
宫城东、西两侧分驻御林军,玄武门瓮城之内,设立指挥所“北荔衙”。带兵统领虽都是虞君心腹,奈何丞相泰宇、大殿下虞思位高权重,两人又工于心计,若是被他们买通也不是不可能。
四人几近荔粤南门便飞身下马,跃入宫墙,飞檐走壁,向前悄然而行,便至前朝,从北至南,分别建有仙元、勤政、紫宸、蓬莱、清凉、玄武六殿。内庭建有六宫,虞洋所在的荔乾宫,位于北部荔枝湖畔高地。
果然,荔乾宫内中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只是个个面露凶光,不似往常。
四人何等机警?何等轻功?泰格开路在前,阿龙防守断后,悄然快速挺近,自是人不知鬼不觉。
及至宫门,泰格稳下脚步,以目示意,身后三人都是心领神会。
四人隐着身形,悄无声息,蹿房越脊,飞上殿顶。
居高临下观望,院内院外、边墙角落、殿门殿中,侍卫成百上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寒光闪闪。
忽觉微风清扬,回头一看,却是凌傲、明月、凌飘、常翼飘然而至。众人虽是见面,却不敢出言,只是以目示意。不用说,宫外兵力,已是布置的安然无虞。
阿龙轻轻揭开殿瓦,剑穿华顶,向内探望。
大殿正中龙椅之上,骇然一人,白衣白袍,傲然端坐。不是别人,正是虞洋。只是不同以往,他已非自由之身,而是被铁索绑缚,昔日王中王,今日阶下囚。
虽是如此,生死关头,虞洋临危不乱,气冲霄汉。
歹人数十,围在虞洋四周,各按刀剑,虎视眈眈。
为首一人,站立中厅,神情倨傲,相貌堂堂,正是当朝丞相。
紧贴泰宇身侧,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身玉立,他相貌虽是俊美,却满脸阴郁。
青荷看到君长子虞思,条件反射,只觉呼吸受制,寒气如织。
阿龙还是首次见到虞思,只觉此人太过阴寒,实在不愿多看一眼。
青荷从未和任何人提及,从小到大挨的最多的便是虞思的打骂。
今日今时,大彻大悟:“他是嫡长子,君后所出,又是泰宇之甥,素来自命不凡,奈何却注定与君位无缘。父君虽待他巴心巴肺,他平日表现虽至孝至纯,可他以真实个性,绝不会怀有感恩之心,更会吃水先灭挖井人。”
再看泰宇周边,诸多猛将,虎虎生风。最显眼的便是他的两个亲弟泰宁、泰宗。另有众多子侄,咄咄逼人,耀武扬威。
不仅如此,泰宇身后,还有四个劲敌,令青荷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心有余悸:
一个身形颀长,仪表堂堂,神仙隽永,正是叱咤南海的“凤焰”;
一个身披霞衣,五彩斑斓,徐娘半老,犹卖风骚,正是“凤翅”;
一个身材高大、黑发披肩,满脸戾气,钢筋铁骨,自是“凤爪”;
一个高大魁梧,双目如电,面如重枣,面目可怖,自是“凤尾”。
青荷看过之后,心下骇然:“‘轩辕三泰’、‘浴火四凤’一个不少,全部到齐。他们沆瀣一气,为了这一日,谋划多少年?”
泰宇盛气凌人,不怒自威:“虞洋,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好歹兄弟一场,多少年来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今日,只要你传位大殿下,我保你妻子儿女一世平安。否则的话,你们全部活不过今天。”
言毕,向地上一指。
青荷顺着泰宇手指方向望去,不由心胆俱裂:母亲、哥哥、嫂嫂,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地上,不省人事。
虞洋却镇定自若,淡然一笑:“思儿,这也是你的意思?”
虞思素来畏惧虞洋如神明,即便虞洋手足被缚,虞思依然战战兢兢,急忙撩袍跪倒,向上恭恭敬敬扣头:“父君待我恩重如山,儿臣更时刻铭记。儿臣乃君室嫡长子,奈何一出生,就被奸佞阴谋暗算。事到如今,我母子骨肉离分,受制于人。儿臣每每念及于此,夜不成寐,食不甘味,当真是生不如死。”
别人尚好,“凤焰”双手抱肩,看着热闹,更是一声冷笑:“虞洋!当真一报还一报!当年我何等疼你爱你?却换来你最终欺父灭君!事到如今,你同样被亲生儿子背叛,此情此景尤胜当年。”
虞洋看向“凤焰”,浅浅一笑,波澜不惊:“‘凤焰’,你急什么?这么快就忘了?为报你养育之恩,寡人已饶你两次性命。直到现在,你欠的债不曾还清。你不找寡人,寡人还要找你。先容我腾出时间,咱两新账旧账一起算。”
“凤焰”仰天大笑:“倒是我的好儿子,死到临头还耀武扬威,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虞洋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凤焰”。转过头去,静静望着虞思,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柔情:“思儿,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寡人可曾因为偏袒过阿逢?疏忽冷落了你?”
虞思虽是阴毒,却不敢看虞洋眼睛,低头说道:“儿臣反躬自省,父君对儿臣确实很好。但是,儿臣理所应得、真心想要之物,永远有缘无分。”
虞洋面色一凛,低声问道:“思儿,你想要的可是君位?”
如今的虞洋,已是任人宰割,虞思却做贼心虚,根本不敢直视,索性别过脸去,不知可否。
虞洋依然笑的从容:“依我看,这件宝贝,是你所想,却非理所应得!你可曾深思?我因何不给你?你若有君临天下之德,治国安邦之能,寡人当然会给,甚至会给的义无反顾。可惜,你先天不具备,后天更不配!”
虞思如遭重击,抬起头来,目露凶光:“从小到大,你只看重他!无论我如何努力,何等挣扎,如何听话,永远改变不了屈居人下!”
虞洋微微一笑,带着无限惋惜,转过头来看向泰宇:“寡人有一事不明,只盼你我兄弟一场,能够答疑解惑。”
泰宇大出意料:“但说无妨,有问必答。”
虞洋微微一笑:“同是你的亲子,同是寡人亲手调教,因何天壤之别?”
泰宇闻言一愣,浑身一震:“什么?”
虞洋淡然一笑:“寡人说的是,泰格与虞思,本是亲兄弟,因何形同云泥?”
泰宇一张脸瞬间变色,几乎发不出人声:“虞洋,你胡说什么?”
虞洋不再理会泰宇,回看满面错愕的虞思:“既然撕破脸,寡人何必替禽兽遮遮掩掩?虞思,你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如此无才无德,可有资格,抢君夺位?”
虞洋此言一出,如同一声炸雷,整个大殿无不震惊,更是鸦雀无声。
虞思闻听更是犹如五雷轰顶,悲愤至极,恼羞成怒,大声疾呼:“父君!儿臣不肖,不过是想要清君侧,正君听!却不料,父君却对儿臣恨之入骨,甚至否认儿臣的出身!”
“凤焰”一脸惊骇,一旁插嘴:“怎么?阳儿!你比为父还过犹不及!为父好歹疼爱的是亲子!你却主动戴绿帽,争养白眼狼?”
虞洋亦不理会“凤焰”,一脸悲伤,一脸失望:“虞思,不,寡人该叫你泰思!寡人何必骗你?你祖父是寡人敬重的师长,你父亲是寡人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有他们以命相拼,寡人不可能五战五捷,击败劲敌。没有他们鼎力相助,寡人不可能推行新政,南虞也不会有今日的繁荣昌盛。他们虽然作恶多端,却也有功于南虞。我留着你,就是为了对得住往昔。”
虞思站在当地,听得目瞪口呆,忘乎所以。
虞洋沉声又道:“十八年前,寡人本欲迎娶阿笛,你祖父联合满朝重臣上书反谏。为形势所迫,寡人与阿笛委曲求全,不得不迎娶你身份高贵、地位显赫、屡立战功的母亲入主后宫。
你也知道,阿笛一向与世无争,根本无意功名。她天性善良不设防,便有人乘虚而入,接二连三地暗算。
于是乎,寡人日日夜夜都是殚精竭虑,提心吊胆。
常言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依寡人之见,纯属痴人说梦。害她之人,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不是上天恩赐,却是被更恶的人逼上梁山,被阿笛善良的天性感染。
泰思,当年你母亲不慎怀上你,实在走投无路,便向你父亲求助。
万万料不到,你父深恐东窗事发,居然丧心病狂,送给心爱女人两个小药:一是媚春药,一是堕胎药。
泰思,你睁大眼睛,回头看看,这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为了野心,为了权势,为了欲望,抛妻弃子!何其残忍!何其冷酷!何其绝情!
你母亲悲痛欲绝,心灰意冷,便欲在宫中后园投湖自尽。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你母亲在最后关头,居然遇到贵人。说出来让你难以置信,这个贵人,居然一直以来被她仇恨。”
泰宇已经猜出下文,双目充血,恨不得虞洋即刻闭嘴。
泰思又惊又怕,虞洋的每一句,都是如同针扎,他恨不得举起屠刀,将虞洋立刻千刀万剐。
虞洋终于断定:“多年煞费苦心,养出一匹白眼狼。”
他虽然心下大恸,更是不动声色,如同不察,淡然一笑:“阿笛聪明绝顶,洞悉实情,当即许诺尽她所能保全你们母子性命。
泰思,实话告诉你,倘若不是阿笛,你母亲早已九泉含恨,你根本就是无缘出生。
事到如今,你恩将仇报,想要杀害恩人!你扪心自问!你反躬自省!外不能识人,内不能修身,爱不能至亲,恨被他人利用,有何资格治国平天下?”
听完虞洋一席话,虞思浑身战栗,恨到极点,更是矢口否认:“父君虽是痛恨儿臣,却不该颠倒是非,自毁君威。”
虞洋看着曾经至亲至近之人,痛到极处,淡然一笑:“看来,寡人一直白费唇舌。要么,请来你母亲,当着你父亲,好生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