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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堂天坑
    常翼像是安慰远处的嫦雯,又像安慰自身,同样的话连说两遍:“这世间,除了‘君夫人’,除了大公主,除了阿禾,谁会比小公主更美?”说话之间,只觉哪里不对,不由自主看了便阿龙一眼。
    看过之后,登时呆若木鸡。天崩地裂、日毁月坠,火山喷发、海啸山摧,都不会令常翼如此震撼。
    常翼只觉从小到大经历无数苦难,却从未见过这般伤心的脸。
    只经历这一瞬间,常翼已是恍然大悟:“难怪人说无巧不成书,龙小夫人原来就是小公主!”
    常翼还未及表达惊诧,阿龙已飞身而起,飘然而下。
    再说青荷转的头晕目眩,红着小脸,缓了半天,终于理清头绪,与挚友泰格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便说:“泰哥哥,我看到我的阿龙了!”
    泰格心里眼里只有香悦,喜乐无极限,幸福无边缘,什么都不闻,什么都不见,只剩伤感的极乐,极乐的伤感。
    是了,她一如既往,依然故我,那般清明,那般纯净,那般美丽,那般朝气。她一如从前,丝毫未变,轻得像春风,纯得像秋水,美得像朝露,明得像晨晖。
    良久,泰格才终于醒悟,这才想到开口:“香悦,你说什么?”
    青荷急不可耐:“我的阿龙,我看到了阿龙!泰哥哥,我看到了阿龙!快帮我找他!他就在附近!”她心急如焚,极速转身,千百搜寻。
    泰格心若油烹,急切相问:“阿龙?香悦,你说的可是西蜀龙相?”
    青荷呼吸受制,急迫反问:“泰哥哥,就是他!怎么,你也认识他?”
    泰格五雷轰顶,泪流满面:“香悦!他在找你!足足寻了九个月!”
    可是他的话,青荷再也听不见。此时的青荷,已经转过身来,终于看到挚爱,瞬间惊呆。
    寻龙千州,梦寐以求。蓦然回首,就在身后。
    黑面依旧,白发上头。爱我无极,伤我知否?
    人在豆蔻,相思成丘。痛淹心河,悲没孤舟。
    苍天有泪,血染星眸。苦海无涯,爱欲却久。
    往事如烟,聚爱成愁。雨疏风骤,不消残秋。
    恍然如梦,笑归角楼。终得相见,未语还休。
    这次第,铭刻在心里,熟悉到梦里,思念到彻骨,伤心到无极。分明是前一世的龙颜,分明是前一世的重演,他若不是阿龙,世界早已天塌地陷。
    阿龙一把将青荷抢到怀中,两人都是泣不成声。
    可怜两个历尽苦难的人!
    一个辗转了天下辛酸,一个是逡巡了世间磨难!一个寻遍了溶罅溶岩,一个踏破了海潮山川!一个流不尽的相思泪,一个诉不完的痴心怨!一个伤情伤心到无眠,一个悲哭悲愁损残年!
    青荷摸着阿龙斑斑的两鬓,沧桑的两颊,瘦削的两肩,更是涕泪纵横:“阿龙……,你的头发……,你的样子……!”
    阿龙紧抱着她:“青荷……!我没事……!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好……!”
    青荷想到小鱼儿,泣不成声:“阿龙,我们的娃……”
    阿龙醍醐灌顶,更是泪眼朦胧:“青荷,咱们的娃呢?”
    青荷抽噎良久,终是摇头:“阿龙……,是我不好……,我没听话……!”
    阿龙把她紧紧贴在心口,哽咽着说道:“不……,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每次你遇险……,我都不在身边……!”
    青荷无限伤情,涕泪凋零:“我一定听话!给你再生个乖娃!”
    阿龙伤心不已,悲痛到窒息:“毋庸置疑,孩子已然夭折。我是凶手,不配做他的父亲,他更不愿出世与我相见。”
    青荷费尽心力,又追问一句:“阿龙,你可喜欢?”
    阿龙把大滴大滴的眼泪,咬进嘴里:“喜欢!当然!”
    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已是死而无憾,再不敢心生贪婪。
    阿龙抱着挚爱,又是喜又是悲,不知生在何时,不知身处何方。不知风云变幻,不知世事无常。不知喜怒哀乐,不知幸福忧伤。
    青荷你可知?这样的重逢,我期望了多少个日出?这样的拥抱,我期望了多少个日落?这样的泪水,我期盼了多少个晨曦?这样的欢乐,我畅想了多少个夜幕?
    仙乐飘飘,隐隐约约,响彻耳畔:
    问尔所之,是否如适;木棉花开,郁郁香芷。嘱我佳人,凭我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
    彼山之颠,激流飞瀑;寂而不觉,空夜长姿。嘱我佳人,忆我长嘶;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大海之坻,波涛翻怒;昔我长剑,日日拂拭。嘱我佳人,理我青丝;伊人应在,任我相视。
    痴而不觉,珠泪渐渍;敛之集之,勿弃勿失。嘱我佳人,收我长思;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青荷抬起泪眼,泪水模糊了视线,泪意混沌了伤感,昔日却更要重现。
    往事如烟,世事多变,不可常思,不可明言。
    缥缈崖上舍命一跳,身在半空,耳畔生风,忽见一只碧绿飘在眼前。只当是阿龙的那只玉笛,急忙抓在手里。
    掠过云层,穿过浓雾,用尽平生之力,掌控身躯,笔直入水,坠进汹涌澎湃、波涛翻滚的桂江。瞬间,青荷便被惊涛骇浪打得前滚后翻,犹如飓风中一叶扁舟,孤立无援。
    青荷跳水本是一绝。多少次,曾在梦荔湾岸礁,纵身入海。起跳,腾空,屈体,反身,翻腾,伸展,入水,完美无缺,一气呵成。
    可是今天却不成:她脚踝受伤,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更要命的便是双臂被点,虽已解穴冲关,依然手足酸软。
    她本欲急划速行,游至岸边,快速脱险,哪料到落水的瞬间,不能自由振臂,不能如意拨足。出其不意间,便被激流打到下一个高瀑,再次跌入万劫不复。
    她挣扎在奔腾翻涌的惊涛骇浪之中,一心想要停靠,怎奈水流如此湍急,冲击如此迅猛,不能呼吸,无处攀附,实在把持不住。偏偏双臂不得自由伸展,双腿不能自如运转。
    她就如受伤的小鸟不能奋飞,她就如断鳍的小鱼不能畅游,在洪荒浪涛中被波掀浪涌,只剩滚落翻转,只剩跌宕沉浮。
    她彻头彻尾窒息,从头到脚无助,连连跌下两重高瀑,最后被激流冲击裹挟,坠入一个巨大的深潭。
    再次没顶的青荷,已经没有惊吓,没有恐惧,没有焦虑,甚至感觉不到苦痛,只有强烈的求生欲。
    屏着呼吸,颤抖着牙齿,耗尽最后一丝意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蹬开双足,挣扎游出水面。
    爬上水岸,疲惫不堪,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荷才幽幽醒转,只觉浑身上下如同散架。睁开朦胧的双眼,已是红日高悬。眼望霞光万丈,方知大难不死,实乃幸甚之至。
    环顾四周,绿树成荫,丛林茂密。抬头仰望,只见悬崖峭壁,只见巉岩巨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做梦也想象不到,逃出迷宫,又入死穴,绝境逢上,却已深陷天坑。”
    青荷围着天坑勘察无数圈,都是徒劳无功。千百度搜寻,心急如焚:“如此绝地,四周全是悬崖峭壁,我的世界已被封闭,根本没有出口,根本没有尽头。”
    纵观天坑,纵深千尺,方圆千丈,悬崖未生树,峭壁无可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剩万劫不复。
    青荷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依然一筹莫展。忧愤至极,心生悔意:“当真自作孽,不可活!心爱的阿龙,快乐好时光,可望不可即!”
    忽觉手中硌的生疼,摊开手掌,细细一望,玉笛泛出碧绿荧光。
    青荷见过之后,只觉心上如同蝎蛰一般剧痛,陡然想起一事,忙向怀中一摸,寻出阿龙橱柜中的玉笛,也被托在手上。
    两只玉笛,一模一样,成对成双!
    这只并非那只!此地再非谷底!
    青荷惊骇莫名,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这才发现不同:前一只玉笛上刻“楠”,后一只玉笛上刻“邶”。
    她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两只玉笛,一只曾属于母亲楠笛,一只曾属于姨娘邶笛。”
    更是匪夷所思:“‘邶’笛来自阿龙橱柜,‘楠’笛坠自博赢怀中!如此看来,夺我玉笛者,并非阿龙,却是博赢。只是博赢何时出手?如何得手?”
    寻根究底,恍然大悟:“对了,他数次鏖战卓星,才偶得玉笛。这般浅显的道理,我怎想不懂?”
    更觉啼笑皆非:“传闻‘得三墓兵法,便可纵横天下’,多少英雄好汉,为了玉笛,奋勇拼杀,命丧九泉。我无欲无求,却是阴差阳错,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天下至宝,实在可笑。更可笑的便是,至宝随我坠落天坑,更加明珠投暗。可怜可怜,可叹可叹。”
    越想越觉命苦:“古人传言不假,福能生祸,宝更生魔。我本就霉运不断,如今又身怀至宝,更要在劫难逃。”
    青荷无限哀愁,无以解忧:“福与祸,又与玉笛何干?分明是我贪心不足。阿龙待我不错,我却求之太过。既然对天堂不满,只好被罚坠落天坑。”
    思之有理,以此类推:“倘若再对天坑不满,更会罚下地狱。”
    多亏天坑之中,绿树成荫,水草丰美,果实累累,更是游鱼满潭,倒是不愁吃喝。又有金丝猴成群结队,在林间嬉戏,眼看它们奔腾跳跃,无忧无虑,青荷羡慕之余,不由黯然神伤。
    至晚间,正为如何露宿发愁,忽见顽皮捣蛋的金丝猴,青荷灵机一动:“小猴子隐没高树,各自休息。我何不学学它们,也睡到高处去?”
    于是,她念起绝壁上的一处岩穴,距离地面两丈有余,不仅能躲避毒虫,更能遮风挡雨。
    心意已定,便就此安家,又采来树叶枝条,做成床铺。
    安置妥当,又是伤心,又是愁苦,又是疲累,又是悲催,极度不安之中进入梦乡。
    可怜青荷天生运气差,迭采舍命赴天坑,角角落落寻个遍,却是无功而返,只因她寒毒作祟,躲在岩穴,睡的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次日清晨,青荷在噩梦中惊醒。阳光普照,水声如雷。人在穴中,翻身坐起,眼望天坑西北悬崖峭壁之上的高瀑,犹如白练翻天,银河倒悬,如此飞泄而下,就似凭空飞落的水帘,与朝阳交相辉映,幻成七色彩带,瑰丽炫目,自天而来。
    瀑布巨流,注入谷底深潭,犹如一块碧玉。激流不断注入,潭水却不满溢。注入之处,奔腾翻涌,水花四起,数十丈开外,一波不展,一浪不翻,就如一面银光闪闪的玉镜。
    陡然间,青荷醍醐灌顶:“水乃万物之灵,流动之体,自是有来有去,有进有出。是的,如此充沛的激流,如此进驻深潭,必有出路。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更要奔流出深山。’既然如此,出口要么在深潭水下,要么在潭侧边缘。”
    何况璎珞曾亲口说过:“我的家乡,坐落在粤江江畔,幽兰谷中。滚滚而逝的桂江激流,跌下三重高瀑,坠入天坑。这激流又穿越地下溶洞暗河,从半山之中奔涌而出,再次形成飞瀑,一泻千里,注入粤江。”
    如此看来,倘若寻到深潭之下的溶洞暗河,便可脱颖而出。
    念及于此,青荷心中一喜,精神一振。
    但是,她的美目定格深潭,瞬间又黯然失色:“寻找溶洞暗河,谈何容易?这深潭方圆千丈,寸寸查找,岂止需要数月之功?再说,溶洞暗河,不知多长?不知多宽?又有多险?想要游出去,倘若人力不能及,我岂非在水下活活闷死?”
    但是,终究是一线希望,实在值得倾力一搏。
    自此,青荷每日潜到深潭水下,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精心搜寻,只有疲累至极,才上岸歇息。
    幸运与她无缘,探险更要持续不断。偶尔会发现小股地下水渗入深潭地缝,但此类通道狭小,只能流水,不能过人。
    青荷的艰辛,超越人类想象。心念阿龙,她却毫不气馁,仍能坚持不懈,每日沿着深潭侧壁,不断查找,不断失败,不断奋起,不断探寻,周而复始,永不言弃。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一晃数月过去。
    青荷本性似水,游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如今又得这天下至柔至坚的磨砺,更能深刻体会“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长久的磨砺,无限的艰辛,让她格外留恋往昔,格外思念阿龙。每每一次呼吸,对他多一重回忆;每每一次探险,对他多一分神化;每每过上一日,对他多一层痴迷。她差不多靠着回忆、神化、痴迷,鼓励自己,持之以恒,探索前行。
    每每看向镜面深潭,她都会浮想联翩:“那分明倒映着他黝黑的脸,漆黑的眼,他玉树临风,天高云淡。”
    每每看向巨石巉岩,她都会遐思迩想:“那分明刻画着他有力的臂膀,强悍的胸膛,他在放飞希望。”
    她看到晶晶亮亮的夜空繁星,就会生出期盼:“我想念他灿烂温暖的笑脸,憧憬着与他天马行空,驾雾腾云,相亲相吻。”
    她看到郁郁葱葱的碧树绿林,就会生出缠绵:“我想念他落英缤纷的宅院,憧憬着和他同席同坐,谈古论今,笑语欢颜。”
    她看到鬱鬱茏茏的鲜花野草,就会生出眷恋:“我想念听风山那片蒹葭苍苍,渴望着和他相卧相眠,相爱相拥,痴迷痴恋。”
    她听到轰轰隆隆的瀑布激流,就会生出奢望:“我想念桂南山那片湖光山色,渴望着与他同弹同奏,瑶琴应和,情意绵绵。”
    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她思念阿龙,情深意浓,愈演愈烈,只怕比阿龙有多不少。思而不得,念而不见,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每到夜深,思念过甚。她思念那温暖的怀抱,多情的眼神,灿烂的微笑,热烈的亲吻。
    思念到极致,便想起曾经的幼稚:“哪里来的相思,还要想到夜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每晚睡前,她都将桃木梳抱在怀里。凝视桃木梳,就如重温他晶亮的眸;抚摸桃木梳,就如再握他温暖的手。
    她轻轻说道:“阿龙,你放心。我一定倾尽所能,逃出天坑,早回西蜀,与你一生相守。”
    思念过度,痴迷无助,思而不得,只能轻轻吟道:
    天地遥遥,荷心寥寥。既梦龙骧,胡为不晓?汤汤之水,不流束草。彼其之子,不与我笑傲。乱红飞过,谁与相飘?
    星月皎皎,荷念袅袅。既念龙骧,胡为不笑?洋洋之水,不流束荛。彼其之子,不与我笑傲。泪眼问花,谁与相笑?
    风雨潇潇,荷思邈邈。既思龙骧,胡为不懊?滔滔之水,不流束稻。彼其之子,不与我笑傲。入骨相思,谁与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