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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再世昌黎
    阿龙一番沉吟,方下定论:“为今之计,我西蜀的重中之重,便是水陆两军齐头并重。水军历来是我西蜀军事短板,幸而泰格此人值得深交,他对朋友真心实意,一边统率南虞水师,一边与我指点江山、激扬时事,让我受益匪浅。”
    实际上,数月以来,阿龙一直不遗余力,助泰格海上剿匪。如今总算初有所成,猖獗的海盗日渐南移。不必多说,虞蜀两国合作,本是双赢。
    金梭心下赞许:“难得泰格小小年纪,文韬武略、英雄无匹,雅量高志、赫赫威仪,精于智计、所向披靡。再说南虞,世上还有哪个国家,阵容如此庞大?舰队如此强大?当真是一片风云叱咤!”
    一旁洗耳恭听的丘山,忍不住双目放光:“正是。我也观看过沙晨海,上有艨艟战舰,千百何止?一行行,一排排,一列列,上接高天,下连碧海,渺乎无际,浩乎无边,沉浮于怒浪,出没于波澜。”
    金梭深以为是:“他那战舰,洺洺漠漠,浩浩汤汤。映得朝阳失色,闪的穹昊无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济济衣冠,铿铿佩剑,当真是天地为之失颜。”
    阿龙展望未来,谋略有方:“值此良机,正好海纳百川,引入南虞战舰,让未来的西蜀‘天朝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蜀舰。水陆交通天下畅,江山万里八方连。’咱们只要足够强大,别人再是欺压,西蜀都是浑然不怕。”
    丘山深以为是:“南虞航海技术,委实令人叹服。丘山固然受益匪浅,更生期盼,咱们倘若有幸学到手,不光要用之于军,更要用之于民。”
    阿龙闻言笑问:“山弟,你倒说说,如何用之于民?”
    丘山侃侃而谈:“南虞造船术称雄四海,闻名八方。船只生产式样丰富,种类繁多,民用客船快捷方便,货轮体量丰满,军用巡洋能征惯战。尤其是船仪、船机、帆舵,用材取料广泛,实木、钢铁、皮革,因地制宜,并已实现规模生产。倘若我西蜀引以为用,便可上溯南藏、下达吴越、贯穿东海、遍行南海,海陆通畅,大国无疆。”
    阿龙闻言甚悦:“说得好,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谓‘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咱们西蜀绝不能照搬照抄,必须博闻强记,变成自己的东西,以求自力更生,学以致用。”
    金梭闻言只觉茅塞顿开:“从前,属下一心想着运筹帷幄之术,治国理政之策,现下方才有些明白,发展经济,壮大实力,更是立国之本。”
    说话之间,阿龙忽然蹙眉:“只是当下虞蜀谈判,实在两难,如何推进新进展?”
    丘山闻言,上前进言:“丘山对治国一窍不通,好在学了一些生意经。依丘山之见,两国相争,所图者众,虽是如此,都逃不过一个“利”字。既然有利可图,南虞自然愿意与西蜀结交。我西蜀物产丰富,人口稀少,倘若产出再多的‘西蜀四宝’,无人问津,何利之有?所以必须加强周边贸易。而且南人亦拥有诸多强项,值得咱们引入。是尔,但分有一利,必须与南虞建交。诚然如大将军所言,弱国无外交,双方五五分利,利益均沾,皆不可能。但是,倘若探求四六、三七分利,抑或可行,咱们虽是吃亏,有利好过无利。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足者富,自胜者强。满者损之机,亏者盈之渐。今日,我们只当吃亏是福。他日,我西蜀必将自强。到那时,咱们再行翻盘逆转,建立全新秩序。”
    阿龙闻言连连点头:“甚善,于我心有戚戚焉。”
    沉思片刻,缓缓又说:“世人皆追道,不知道随处可见。难得丘山过得舍得一关,几近道矣。”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南虞作为大国,占尽便宜,咱们也不能自甘落后,一味吃亏。这次达成协议,你二人归国后定要禀明君上,制定专门的学习计划,派一批能人贤人到南虞学习,争取把南虞优秀经验吃干榨净。”
    金梭、丘山二人闻听此言,几欲拍手称快。
    果不出阿龙所料,不出半月,便传来确切消息,南虞兵不血刃,尽收桂地。
    虞君虽不曾出面,虞蜀谈判虽是艰难,却又有了新进展。
    谈判场上,热火朝天。
    阿龙有理有据:“如今西蜀已作最大让步,开放川州、綦州、芜州、黔州、秀州,虞蜀两国各定五处通商口岸。准许异国派驻,准许自由通商。两国通商口岸贸易,分纳进口、出口货税、饷费。只是税率尚有分歧,虞蜀并不对等,利益分配悬殊。”
    泰宇锱铢必争:“你西蜀的蜀茶、蜀陶、蜀酒、蜀锦,怎能与我南虞的珍珠、玳瑁、英石、端砚同日而语?”
    双方依旧僵持不下,阿逢忽抬头,一眼望见丘山,只觉他英姿飒爽,身形伟岸,却神色恭谦。诧异之下,惊问:“此乃何人?”
    丘山插手行礼:“在下不才,乃龙相帐下马夫。”
    阿逢闻言大惊:“西蜀当真藏龙卧虎,一名马夫,便有如此气概?”
    丘山笑道:“丘山自幼爱马,因其性优,适做朋友。其一,温顺贤良、吃苦耐劳、忠实肯干,值得结交。其二,友善合群,与之相处,互惠互利。其三,思维敏锐、明察秋毫,值得借鉴。其四,坚忍不拔、喜好竞争,催友上进。丘山虽非蜀人,却居蜀二十载,一直不离不弃者,便因蜀国蜀民如同良马,丘山爱之。丘山以为,太子与西蜀相交,有百利而无一害,更无后顾之忧,实乃上上之选。与此相反,北鞑、东吴,皆虎狼之师,应避而远之。”
    阿逢点头:“诚然,西蜀是不可多得的朋友,但我身为储君,不能仅爱一己之友,更要富一国之民。”
    丘山便道:“南虞天朝大国,所仗者南海水路也。但是,究其未来,仅凭水路,难以纵横华夏,必须水陆皆通。西蜀居高临下,怀两江之利,恰恰是水陆战略节点,陆通夏、疆、藏、鞑,乃至西欧北亚;水陆直达吴越,乃至东海。储君结交西蜀,不仅得良友之谊,更得千里之利。”
    阿逢闻言,鼓掌大笑:“阿龙,你这马夫做的“马说”,不让昌黎。让孤今日深深受教。”
    阿龙笑容满面,意志更坚,趁热打铁:“我这山弟之马说,不仅仅代表自己,更是表达千千万万蜀民的心声。虞君彰显恢弘之气,解除中桂之困,免其践踏于吴越铁蹄,如此不世之功,实乃可喜可贺。我西蜀举国上下,无不感喟虞君之英明。不日,我家君上更上奉上贺礼。”
    阿逢听到此处,更显惺惺相惜:“阿龙,你西蜀君民诚心诚意,我南虞岂能小家子气?阿龙放心,虞蜀联盟,定能万古长青。”
    虞蜀终于签订贸易合纵,并就中桂归属问题达成默契。西蜀最终虽略有吃亏,却不曾出让主权,也算南唱西和,双赢互利,皆大欢喜。
    临别之时,阿龙看向丘山,抱着万一的侥幸,颤声问出难言之隐:“青荷与尊夫人交往过密,近期可曾相互传送过消息?”
    丘山闻言心中一痛,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启禀龙相,小夫人之事丘山夫妇时刻铭记于心,便是君上、君后也甚为挂怀。只是,丘山在蜀、吴、虞三地打探,全无半点消息。龙相勿忧,丘山但过一处,必会遍寻青荷。”
    阿龙闻言举头望月,悲从中来。虽在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心下除了悔恨,便是悲凉。
    金梭看着阿龙,不尽疼惜:“君上一切安好,龙相尽管放心。只是君上甚是牵挂,临别之时一再叮嘱属下催促龙相归期。”
    阿龙望向月空,有生以来第一次任性:“君恩浩荡,我会牢记在心。师门大仇,也不敢相忘。”
    无限伤感,袭上心头,金梭默默说道:“龙相临别可还有话嘱咐属下?”
    阿龙转身向北,无喜无悲:“北鞑亡我之心不死,必会灭夏指蜀;东吴死我之心不亡,此次咱们结盟南虞,便是与他决裂,他更会落井下石。定要提醒君上日日练兵,时时提防。”
    金梭急忙点头:“属下受教,定与君上回禀。”
    阿龙沉吟片刻,又道:“必裂倘若出兵,不会随意穿越吴蜀之地,必将取道北夏、北藏,甚至滇黔,迂回进攻。告知君上,定与三国加强往来。尤其是滇黔,素有归附之心,倘若有机可乘,定要尽力争取。”
    金梭含泪告别:“属下谨记,龙相多多保重。”
    送别金梭走,忍悲黄昏后。星空望神州,南华战未休。
    荷开莲池畔,明月弯如钩。不闻青荷语,但忆青荷忧。
    古今多少怨,血泪相和流。兴亡多少事,空余万古愁。
    自到南虞,阿龙每日晚间都伏在案头,一番龙飞凤舞,将白日巡海探看的岛屿布局,精心绘制成图。
    今日谈判不曾观海,挥毫案头,更是一丝不苟。墨迹未干,展卷细观,栩栩如生,一如从前。哀痛至极,心中默念:
    南水之荷,辗转如波。天涯浪迹,一生漂泊。两鬓如霜,岁月如磨。
    南水之荷,沉浮如波。生离死别,聚少离多。孤魂千里,无处相和。
    南水之荷,飘荡如波。古道西风,瑶琴东破。夜风花落,月圆寂寞。
    南水之荷,薄凉如波。水向东流,荷却西错。醒来幽梦,娇羞吟哦。
    南水之荷,悲喜如波。东西离愁,重楼烟锁。独怆清泪,烛火空灼。
    哀伤过度,有人立于身后,依然听而不闻。良久方才觉醒,急忙转身。来者却是泰格,瞠视阿龙手中画像,目不转睛,一张脸竟比阿龙还悲痛欲绝。
    数月下来,二人早已心无芥蒂。
    阿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悲伤:“我的青荷,与尊夫人一样,也是身怀六甲。细算下来,比你家娃娃还要大。”
    言未毕,已是泪流满面,心底悲叹:“我又何必骗人骗己?我的娃就早没了!便是青荷,也已不在人世。”
    心中更是一片默然:“我的青荷,不要性急,等我除了‘凤焰’,等我报了师仇,定会就来陪你。”
    泰格眼望画像,泫然欲泣:“小夫人确是酷似明月,难怪阿龙认错。”
    阿龙连连摇头:“可惜,只是相貌相像而已。世间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也?真正相似者,又有几人?”
    泰格闻言更是心下黯然,不知如何宽慰,唯有关切问道:“寻了数月,阿龙可有线索?”
    阿龙默默说道:“只盼早日寻到“凤焰”,或许便能相见。”
    泰格满心诧异:“阿龙何出此言?小夫人究竟与‘凤焰’有何相干?”
    阿龙与泰格早已无话不谈,再不隐瞒,含泪说道:“我家小星(古意:小妾)的祖父,便是‘凤焰’。”
    泰格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阿龙低头沉声说道:“我家小星虽不曾据实相告,但她的苍狼白鹿,她的生父先祖,都是错不了。”
    泰格沉吟半晌,方说:“我对“凤焰”,倒了解一二。‘凤焰’与其师妹‘凤翅’、师弟‘凤爪’、‘凤尾’,号称‘浴火四凤’。他本是我朝前太子暔风之兄,其母虽是鞑人,却颇有姿色,极得圣祖先君之宠爱。”
    阿龙闻言一怔:“太子暔风?”
    泰格缓缓说道:“我家君上的身世,至今是个谜,无人胆敢妄言,我更不敢非议。我只说这位暔风太子,在他年幼之时,‘凤焰’母子联手,发动宫廷政变,杀父逐弟,夺得君位,暔风太子是尔流落民间。”
    阿龙闻言诧异,沉吟又说:“我多年明察暗访,“凤焰”曾是叱咤风云的南虞国君,武功智谋,深不可测。十七年前,虞君年少英雄,高举义旗,讨伐‘凤焰’,替父报仇,一统南海。不知此话可是属实?或许君上便是暔风之子。”
    泰格连连点头:“或许如此。只是‘凤焰’为人虽是诡异狠毒,却英雄了得,从来不曾引鞑入室。君上幼时长在荔粤宫,认‘凤焰’做父,更得其千般宠爱,以至于君上放不下父子之情,最终还是心生恻隐,放‘凤焰’一条生路。哪料到“凤焰”被逐,心性大变,穷凶极恶,变本加厉,联合诸岛海盗,称霸南海,兴风作浪,为害一方。”
    阿龙口中急问:“不知‘凤焰’留下几位子嗣?”
    泰格略一沉吟:“据我所知,‘凤焰’宫中只有一后一妃,分称湘后、翅嫔。湘后一出生,便被定为暔风太子之妻,却被‘凤焰’横刀夺爱。匪夷所思的是,大婚当日,湘后便因属意爱人暔风,被‘凤焰’打入冷宫。‘凤焰’风流倜傥,更是性情中人,素不喜朝三暮四。‘翅嫔’虽然独宠,却素无所出。其人妒心极重,是尔‘凤焰’并无子嗣。君上为湘后所生,幼时一直认‘凤焰’为父。‘凤焰’素来心高气傲,虽爱极了湘后,却怒其背叛。虽是如此,依然不改初衷,向来视君上如同己出,一早便立之为储。”
    阿龙闻言一惊,疑惑更生:“‘凤焰’若是无子,他因何称青荷为‘乖孙女’,青荷因何又称他为祖父?”
    再看泰格,他已看向墙上一副《碧荷映夏》图,痴痴迷迷,心思不知神游何方。那碧绿的荷花,鲜艳夺目,出自阿龙之手。
    阿龙不由自主望过去,瞬间想起青荷火热的唇,火热的吻,火热的梦中语,火热的生命力,一时间,更激发了前尘无尽回忆,更燃烧了往昔无限痴迷。
    是夜,阿龙身不由己,奔至梦荔湾。南临沙晨,远观沧海,分明看到她,长发飘飘,衣袂生风,从礁石纵身跃下,那般勇敢,那般任性,那般率真。
    这是她的魂牵梦绕之地,倘若她有幸归来,定会前来玩耍。虽然她怀了宝宝,也不会放下淘气;倘若她失去宝宝,更能自由嬉戏;倘若她已死去,魂魄定舍不得放弃,更要回到南虞。
    阿龙抬头望天空,那一眨一眨的星星,就像她的眼睛,那么顽皮,那么清明,不由心中默念:“我的青荷,无论死生,都是天上最亮之星,永不陨落,永不萧瑟,永远凌空,永远清明。”
    他持续仰望,一轮明月挂在遥远的天际,忽而越来越清晰,忽而越来越迷离,便似看到她的明眸善睐,便似看到她的翩若惊鸿,便似看到她的绝世魅影,便似看到她的变化无穷。
    突然,远处划过一颗流星,如同女神的长发,在长空挥洒;如同调皮的娃娃,在夜空玩耍;如同闪亮的金笔,在星空绘画。它拖着一条美丽的弧线,谱写非凡的蜕变,留下刹那的璀璨,划出流泪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