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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君子于役
    青荷细细观瞧,弄玉大不同往日,蹲伏在地上,缩成一小团。月光更映的她面色苍白,一脸决绝。
    她踌躇片刻,一声轻咳,方敢缓缓走上前去:“玉姐姐,找了你半晌,原来在这里。”
    弄玉陡然回身,看到青荷,不由一怔。细思半晌,方才回过神,急忙挥袖擦了擦眼角,又将手中“峨眉阴阳刺”藏入怀中。
    调整了神色,镇定了声音,这才轻声说道:“荷妹妹,你身子还未好,不好生休养,深更半夜,怎么四处乱跑?”
    青荷心下难过,面上微笑:“玉姐姐,你们三个,一个房中流泪,一个茶从静坐,一个竹下发怔。我哪里睡得着?”
    弄玉欲咽泪装欢,不料更是泪水涟涟,又不愿被青荷看见,急忙扭过头转向一边:“荷妹妹不必挂心,一切总会好起来,我们也都想得开。”
    青荷竭力视若不见,低声劝慰:“依我看,玉姐姐最想不开。你深夜磨刀霍霍,定为明日斩妖除魔。”
    弄玉眼泪无声流淌,依然极力压抑,极力掩饰:“休要胡言乱语,天色不早,咱们回吧。”言毕,拉着青荷向回便走。
    触手的瞬间,青荷只觉心上一痛,不可隐忍:“好姐姐,嘉王人多势众,连蜀君都隐忍三分,何况咱们老百姓?你定要答应我,只要抢回崖生,报仇之事,来日方长。”
    弄玉闻言,陡然停住脚步。月光下,她定定看着闺蜜,陡然间,悲愤不可遏制,仇恨不可压抑。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怨恨又哀伤;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凄婉又疯狂。
    她浑身巨颤,狂抖了半晌,终于强行压制下来,终于假装恢复平静,终于能够说话,却带着重重的鼻音:“你一个局外之人,不必置身险恶,无需想的太多。”
    青荷望着弄玉,少了怯懦,多了果敢:“我虽身不由己,却已和你融为一体,再无法置身事外。”
    弄玉连连摇头,看向若隐若现的冷月,低声说道:“这世间,有几人不是身不由己?有几人又会随心所欲?荷妹妹听话,回你房去。只当这世界干干净净,只当这罪恶从未发生。”
    青荷眼望弄玉,满是怜惜:“玉姐姐再不要想着寻仇,我才敢放心回去。”
    弄玉再也压制不住,低低的声音,如泣如诉:“青荷,你明知道!这般要求便是告诉鸟儿不要奋飞,鱼儿不要游水,兽儿不要奔跑,虫儿不要蹦跳!我只恨自己无能!我因何智慧短浅?我因何武功低微?不能为父报仇,不能为兄雪恨,又拖累丘山,又照顾不好嫂嫂,还保护不了崖生!既然如此,我何必忍辱偷生?”
    眼见弄玉伤痛至极,青荷心道:“弄玉冰雪聪明,必是已知实情。”唯恐她不听劝诫,以身犯险,心下忧急,更说的哽咽:“玉姐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不是君子,不如用二十年,卧薪尝胆,总有大仇得雪那一天。”
    弄玉痛到极处,再也熬忍不住,咬着牙,流着泪,肩膀狂颤,半晌才含悲饮恨说道:“此仇不共戴天!此恨不共日月!害我父亲!杀我兄长!抢我侄儿!再过二十年?我哪里熬得到!”
    青荷心下痛极,紧紧抱住这个外柔内刚的小人儿:“玉姐姐若能忍上一忍,此仇终有得报之日。玉姐姐若是不忍,只有九泉含恨。”
    弄玉悲愤难忍:“不杀卓星,便是苟活,又有何用?”
    青荷心痛已极:“玉姐姐,想想丘山,昔日之愿,怎能视若惘然?”
    弄玉含悲忍痛:“那都是些痴念!倘若杀不得卓星,我情愿一死,去陪父兄亡灵!”
    青荷忧急无限:“玉姐姐!亲人之爱,赛过宝玉!仇敌之命,贱如瓦砾!你怎能舍弃宝玉,去取瓦砾?”
    弄玉悲苦至极:“你不是我,如何知我心痛!”
    青荷心急如焚:“我也有过切肤之痛,更知殷帅临终时的心境。他最挂心的,不是盼仇敌惨死,而是盼儿女好好生活!依我之见,杀卓星,不如留给蜀君去做;救崖生,才是当务之急。”
    眼见弄玉恨意不减,青荷陡然一个转念,灵机一动,向茶从那边一指:“玉姐姐,你快去那边看看丘山。他的悲愤,比你有多不少。我只怕他一冲动,便不顾死活,去嘉王府拼命。”
    此话果然灵验,弄玉满腔悲愤,瞬间化为似水柔情,急忙藏好“峨眉阴阳刺”,奔着青荷所指,快步纵跃而去。
    两个苦人儿坐到一处,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青荷并不上前,只是远远站在一边,想着明日大战,更觉遍体生寒。亟需热身,猛然间想起驱毒疗效极好的温泉,极奔五鲤湖而去。
    走在路上,想想弄玉,想想丘山,想想崖生,想想黛岩。再前前后后想想自己,只觉万事不如意,只觉人生太苦逼。
    她漂泊这一世,虽时日尚浅,却因远离阿龙,恍如煎熬千年。前路遥遥,万里迢迢,寒毒未清,一身伤痛,只剩离情。
    人在茶山,落落寡欢。漫山遍野,都是簇簇新茶,微风吹过,缕缕茶香,沁人心脾,更生凉意。
    蜿蜒曲折的山路,空空如也,整个茶山似乎只有她一个。她向来爱热闹,可事到如今,孤身一人,守着一片沧沧凉凉,心里只剩悲悲怆怆,只觉格外寂寥,只觉无限孤清。
    仰望天际,明月当空。这才想起,今日是元宵佳节。不由自主,回想往昔,此时此刻,都是守在阿龙身边,共享那甜甜美美的汤圆。
    天上月满月圆,穿过云层再现,银光如水如练,静静泻在人间。地上东风陡起,带来一片凉意,吹起一片雾气,隐隐约约弥漫,便似薄雾冥冥的青烟。
    抬头远眺,高低错落,密密丛丛,满是楠竹,将五鲤湖重重叠叠包裹。月光隔着丛丛翠竹,斑斑驳驳,倾泻而下,湖水泛起粼粼波光,荡起圈圈细浪。
    向上再望,越过茶山竹海,又是云剑山,高耸的峰顶,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云天。
    不堪冷月孤剑,更让她对上一世的快乐时光,格外怀念。她怎会忘记阿龙?怎会忘记同赴南海,脚踩舢板,迎着万顷波涛,极速冲浪?在那现代,何等自由?何等欢畅?
    不经意间,泪流满面,伤极感极,口中轻吟:
    去年今日展眸,风卷波涛如骤。今岁元夜离愁,恰似春水东流。
    冷月清辉依旧,往事不堪回首。青荷更比茶瘦,伊人何处哭求?
    不料,吟诗方毕,上一世最珍贵的回忆,却被这一世的小夜莺打断。那夜莺啼叫之声,婉转悠扬,悦耳高亢。她热切相望,却不见其踪影。更觉那热闹只属于小夜莺,又与她何干?这般想着,更生伤感。
    正自悲戚,忽闻极快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飞奔而来。正自惊诧,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飘然而至。
    白衣女人身形如云豹,一个纵跃,便飘出数丈开外。她身后的黑衣人轻声疾呼,声音满是悲怆:“母亲!留步!”
    白衣女人闻声一番踌躇,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光下,她面如美玉,银丝如雪。虽是尘封了俊俏,虽是尽显了沧桑,她的声音却蕴含着关爱,透露着慈祥:“阿幕,既然你一切安好,母亲十分放心,你也让母亲安心去吧。”
    黑衣人一个箭步,飞扑过来,极速跪在白衣女人脚下,双手抱住她的腿,涕泣如雨:“母亲,咱们母子数年未见,阿幕还想多看几眼,实在舍不得母亲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