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潘葵说了那么多，苏东没觉得哪儿有破绽。
    可为什么他觉得事情的原委没有像她说的那般简单呢？
    而且，他从她说话的口气中，听不出一丝受伤的味道。
    倘若她真的对暑假时发生的那段网络暴力史耿耿于怀，她不该这样轻松自在的与他谈笑自如。
    苏东沉下声音：“潘葵，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说出来，你心里也会好受些。”
    潘葵自知苏东察觉到她有所隐瞒。
    她无心黑板报，于是放下粉笔，转身慢慢坐下来，两条小粗腿在桌沿交叠。
    她看着苏东，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老师，你要是觉得不好跟我妈交差，那你就捡点好听的话跟她说，不要让她担心。这么简单的事，我相信你能做到……”她搓着手指上的粉笔灰，望向窗外的金红色晚霞，目光在一片怅惘中飘向远方。
    “我很清楚我自身有什么问题……”她幽幽的喃喃了一句，倏然转过头来，脸上不见了迷惘和彷徨，只见一片灿烂的笑容，“苏老师，你跟我妈妈多虑了。我真要有什么问题，自己会调节的。再说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会跟娇娇他们说的。看心理医生……还是算了吧。”
    苏东看得出来，潘葵是真的很排斥修过心理学专业的他。
    感觉在他这样的老师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这也是很多学生害怕他的主要原因。
    “好吧。”既然潘葵没有跟他聊下去的欲望，苏东也不做勉强。“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找我聊一聊，我随时欢迎。”
    苏东起身离开。
    在他走出教室时，潘葵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她承受了太多的秘密。
    这些秘密，也只能她一个人来承受。
    潘葵轻轻甩了甩头，把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心里却多了一份莫名的沉重感。
    好了，什么都不想了。
    把最后一点板书写完，就打道回府吧。
    潘葵慢慢从课桌上站起来。
    高度一变，她眼前蓦地一阵晕眩。
    双眼昏花之际，黑暗不期而至。
    脚下像是陷入了一片海绵里找不到支撑点，摇摇欲坠的身体难以维持住重心。
    每一次呼吸，都会让内心压抑一分。
    她抬手扶着黑板，手指从写好的板书上擦过，留下了几道混乱的指印。
    身体靠在黑板上，潘葵依旧站稳不住。她的身体沿着黑板一点一点的下滑歪倒。
    衣服蹭花了黑板上的板书，她也浑然未觉。
    扑通一声，她从课桌上，重重的栽落！
    教室外，没走远的苏东，向拍着篮球迎面而来的厉天阳打招呼：
    “哟，来接潘葵啊。”
    厉天阳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从初三七班教室后门经过时，从后面的玻璃窗望了进去。
    下一秒，他神色大变，丢掉篮球，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苏东，飞也似的冲进了教室。
    苏东预感不妙，转身往初三七班的教室跑去。
    他人还没到教室，便听到教室里传来一声惊呼：
    “葵！”
    苏东一进教室，就看到潘葵倒在地上，厉天阳扶着她。
    潘葵从桌子上摔下来的是后，额头的一角磕到了金属质的黑板槽边缘上，被刮破了一层皮，伤口处流下一细汩鲜血。
    潘葵的脸色一片苍白，顺着她额头的伤口滑下来的血液，红得格外醒目。
    苏东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好好的！”
    靠在厉天阳怀里的潘葵，虚弱的抬起手来，去触碰额头上的温热液体。
    看着手指上的一抹鲜红，她惨白的唇边漾开一个痛快却显苦涩的笑容。
    “我的恐高症，好像变严重了……”
    有气无力的说完这句话，潘葵便晕倒在了厉天阳怀里。
    厉天阳抱起潘葵，大步向教室外走去。
    苏东紧跟其后。
    厉天阳一路把潘葵抱回家。
    一看潘葵被抱回来的时候不省人事还满脸血，方怡吓坏了，丢掉端菜的托盘，急慌慌的跟着厉天阳和苏东一起上楼去。
    听到外面的动静，潘秋霖立马关掉火，把铲子扔锅里，跑出厨房，还没看到个究竟，就听到方怡急哭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他慌忙跑上楼去。
    楼上，厉天阳把潘葵放到床上，动作轻柔的拂去潘葵额前被凝固的血块黏住的头发丝儿。
    方怡扑到床边，边哭边追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厉天阳转身，阴戾的看着苏东。
    他浑身冒着寒意，阴鸷的目光向一把锐而锋利的刀子。他大步逼近苏东，一把揪扯住苏东的衣领，将他推出潘葵的房间，直至三楼的楼梯口方才停下。
    苏东身子倒倾，他脚尖下是最高的一层，两脚的脚后跟整个悬空。
    他背后就是七层台阶。台阶虽然不高，那他也不想从这里滚下去。
    厉天阳的力气着实大，他实在抵不过，只能抓住领口的那只手，以求保命。
    跟着上楼来的潘秋霖，看到厉天阳把苏东逼至台阶处的这一幕，整个人愣住。
    厉天阳将苏东向后推去，冷声逼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就是谈心……”
    苏东找不到重心，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他使劲儿的用脚尖抠着最高层的台阶边缘。
    每当他试图用脚踩到下面一层的台阶来稳住身体的重心，厉天阳就会把他往后推。
    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他用力的拍打揪着自己领口的那只手。
    “你放手，咱们两个好好说！”
    潘秋霖在楼下怒声呵斥：“厉天阳，放手！”
    苏东侧头看了一眼。
    他转过眼来，小声对厉天阳说：“潘葵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不管你信不信，她的问题比你严重多了。你的问题是你一直在伤害你周围的人，她的问题是她在伤害她自己！”
    厉天阳脸上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看到他眼中的怀疑和挣扎，苏东轻轻拍拍他的手。
    “知女莫若母。你方阿姨就是从潘葵身上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才让我找机会跟潘葵好好聊聊。”发觉厉天阳的手松了劲儿，苏东慢慢向后迈出一脚。
    这一脚，落在台阶上。
    他稳住身子后，叹了一声：“我没想到潘葵的心理问题会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