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默还是留下了顾南音一个人。
    那天阴沉而下着大雨，他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顾南音。
    梦里跟现实不同，梦里没有那场车祸，也没有任何人。
    他看到的，仅仅是，给予过短暂希望的他，再一次从顾南音的生活里抽身离开。
    最可怕的不是绝望，而是在获得希望过后再一次坠入深渊。
    光线忽然变得很昏暗，等云霄默从突然又转变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身旁一股凉风袭来，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就慌了。
    现在是半夜,顾南音却在上山。
    云霄默的心里忍不住忐忑，胡乱想着，她要干什么？这是梦啊！？可是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他的语气不免有了一丝慌张：“你想干什么？”
    夜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回答他。
    顾南音终于爬到了山顶，气喘吁吁。现在已经入冬了，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雪。她穿的羽绒服薄薄的，可以看见羽绒服里面微微外翻出病服的领子，现在的她起了一身热汗。
    地上全是泥土和湿润又阴冷的露珠，可是顾南音并没有在乎,她坐了下来。
    冷风呼啸，很快，爬山出来的哪一点热度被带走了。顾南音的小脸和鼻子都被冻的红彤彤的,像个兔子。
    从这里极目远眺，可见万家灯火。
    这时候云霄默才发现不对劲，这个时候的顾南音，很明显和之前那个场景的不同。现在的她……更像是五年后记忆恢复的那个顾南音。
    云霄默站在他身后，弯下腰问着她，声音有点颤：“夜里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顾南音搓搓手,呼出了一口热气。她眉眼弯弯，笑着感叹了一声：“真好看啊。”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阿拉斯加的极光，西伯利亚的雪，夏威夷的海滩……
    她都还没有完全去看过呢，活了这二十多年，光顾着挣扎了，独自一个人走过了漫长的十几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自己被暗中的那股势力盯得死死的，没有真正得到过自由的那天。
    可有时候顾南音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莫北杳同周慕婉幸福地在一起，顾氏有顾临安在撑着，云霄默……
    与她无关了。
    此时的她有眼前的灯光和头顶的星光就够了,哪怕是月明星稀。
    天色渐渐要亮了。
    天空呈现出朦朦胧胧的白。顾南音查过了，今天会是个大晴天，没有雾霾，可以看到日出。
    她打开了手机。
    微信号里并没有什么人，最常联络的两个人，她得跟他们道个别。
    她首先打开的是和周慕婉的聊天框：婉姐姐，几天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医院的病房很像一座牢笼？我现在逃出来了！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不想再继续这样折磨自己了，也不想折磨你们。你和哥哥，都要好好的呀，以后，不需要很想念我。
    顾南音：再见了，我要去旅行一趟，归期不定，你不用担心。
    接着是她的哥哥，莫北杳。
    “哥哥……”她的脸上有了一丝茫然，“我要是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对不起哥哥，我让你失望了。”
    “但是我好累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只是，太想爸爸妈妈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我很爱你。”
    一丝红光突破了云层。
    太阳就要出来了。
    顾南音最后打开的，是和云霄默的对话框。最后的聊天记录是在开春的二月。
    她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太阳露出了大半个脸。她才如梦初醒道：
    “云公子，相遇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愿来生不复相见。”
    她站了起来。
    天光乍破，远处响起了一声鸟鸣。然后清脆的鸣叫声便此起彼伏。
    就像是在唱一首安魂曲。
    她向前迈了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了云霄默的声音。
    那声音说的是“音音——不要！”
    她的脚步顿住了。
    顾南音转过了头，一直只是平静或者微笑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恼怒。
    她有些茫然并且愤恨地说着：“你都要结婚了！！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了？”
    然而，哪里有人在。山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脚下就是一片云雾。
    她什么都没有。
    顾南音有些低落地低下头，泪水还是漫出了眼眶，她最终抬头笑了笑：“好吧，下辈子最好也不要再见到你。”
    最后那一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这个时间，不是他所经历过的时间。而是另外一个可能。
    在这个梦里，顾南音因为他病情加重，可她到最后都没有拿掉孩子，一直咬牙煎熬，后来孩子还是没了，她病入膏肓。
    终日困在医院，然而还没等她病情稍稍缓和，顾老爷子走了，病情再次复发。
    她每日服用的药多了一倍。
    她再一次被困在医院，反复折腾了大半年，直到这一年的隆冬。
    她从医院逃了出来。
    那天，恰好是云霄默同容瑾儿举办婚礼的日子。
    梦里，云霄默是同顾南音一起跳下去的。
    他的手没有穿过空气，而是真的碰到了顾南音。
    身体温热。
    他记的分明。
    死亡是什么感觉？
    在极度的恐惧后，终于获得了极度的平静。
    他一下子从床上起身。
    那一瞬间，云霄默有些喜极而泣。于是他真的没忍住哭了起来。
    又哭又笑。
    太好了，果然只是一个梦。
    ……是梦就行。
    云霄默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很快就又跌回来了床上，脑袋发胀。
    他莫名其妙地抱着被子又哭又笑，根本没有从那个梦里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才恢复点体力，掀开被子下床。
    他得去找顾南音。
    即使梦醒了，梦中那种失去她的感觉太真实了，太可怕了。
    他不能再耽误下去，他只想看到顾南音，只想看到她。
    云霄默扶着墙慢慢挪，还没挪到房门口，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迟疑，还是皱着眉返回去接了电话，声音沙哑，如钝刀磨在沙石上：
    “喂？”
    对面是白助理，他一听到云霄默接电话，立马关心地问：
    “老板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我还好，你过来接我一趟。”
    云霄默无视自己现在这一副虚弱的模样，打算让白助理过来送他去找顾南音。
    白助理：听着老板这声音，也不像还好啊。
    可他没有迟疑，还是过来接云霄默上了车。
    此时的云霄默强忍着不适，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看不出特别的异样。
    白助理：“老板，你要去哪？”
    云霄想也没想：“顾宅。”
    白助理：“……”
    啧，老板你怎么这么能折腾，这刚醒就……
    吐槽归吐槽，老板的吩咐还是要听的。
    顾宅外。
    这一天夜里，天飘了不大的雪，白助理将车开到顾宅外时，还没有靠近就停了车。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就在顾宅外的那盏路灯下，一对男女亲密地抱在一起。
    那身影，分明就是顾南音和程念初。
    车里面云霄默的脸一下子变黑了，双手攥紧成拳，眼眸中凝了寒冰，车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