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落下帷幕,城外不远处徐徐升起无数孔明灯,如漫天繁星下悠悠荡荡的萤火虫舞乱了深夜的清梦,数不尽的孩子推开窗口,饶有兴趣的看着,拉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好奇地询问着,这或许他们围城之后最开心的日子了,小男女对着夜空卿卿我我也为伤感的生活无形之中增添了一丝粉红的色彩,城外城内的城头上的军警则无限惆怅起来,满天的孔明灯,营造出虚幻的节日气氛,冷清的夜却有着如此热闹的灯,每逢佳节倍思亲,眼泪不觉落下。这一次他们还有尽孝膝前的那天吗?不少人轻轻地哭泣起来,那些督战的官长本想劝说几句,不曾也被感染的抽搐起来,大抵是人同此情,情同此理吧。
徐永昌接到副官传来的消息之后,大吃一惊,披上军装备便匆匆除了城防司令部,望着漫天飞舞的灯点,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忙对跟着来的副官说道:“这些孔明灯是怎么回事儿?”
“司令,这些灯是孙传芳那边发来的,一开始兄弟们打落了不少,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请司令不要担心。”
徐永昌充满忧患地说道:“孙传芳好大的手笔。这漫天灯火胜过了一旅精兵。”
“不至于吧!司令也太高看那边了吧!”
徐永昌苦笑了几声,继续问道:“今天白天孙传芳那边的攻势如何?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提起这个,副官很是兴高采烈地说道:“今天孙传芳攻势很猛,不过咱们的兄弟也不白给,歼灭了对面差不多一个师的兵力,可谓大捷,至于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嗯,那些发动攻势的敌军之中似乎多了很多秀才。”
“秀才?”
徐永昌有些不解的嘟囔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秀才从军自古便是稀罕事儿。”
副官忙讨好的说道:“可不是!要不是战场上发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纸,还真不知道这些人还识文断字的。当真可惜了。”
“新闻报纸?”徐永昌心一动,立即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马上拉过副官十分严肃地命令道:“立即传我的令下去,各级军官收缴地方新闻报纸,单凡不上缴者立杖三十,公开讨论此事者杖五十。发现举报者赏大洋十块!立即执行!”
“是,司令!”
望着副官匆匆而去的背影,徐永昌忍不住叹息道:“好厉害的孙传芳,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对着徐永昌行了个军礼,道:“徐将军,执政有请!”
徐永昌道:“我换上衣服就去。”
夜深了。
常振邦在督军府的庭院中,望着天上飞舞的孔明灯,不觉有些伤感起来,妻儿老小都在广州,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当日匆匆北伐,没想到弹指一挥间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在华中的老父亲如今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几个孩子是否得到良好的教导,小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也不想了,只希望没有人趁机欺负她吧!樱子也有很久没见了,虽然医院系统如火如荼的展开着,两人最后一面已经是一年前了。处理不完的政务,打不完的仗,让他都少了许多人味,这或许便是他的得或者失把!
“大人,徐永昌已经来了!”
常振邦道:“请他去书房喝茶,我稍稍梳洗一番在去。”
“是,执政!”
林焚刚要下去准备之时,常振邦却伸手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给广州内衙发封电报。几位夫人和孩子都要问候到。”
“是,执政!”
“小竹……算了,给樱子小姐也发封电报。”
“樱子小姐哪里如何发送?是寒暄还是……”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
“便这样发过去便是了。啰嗦什么。”
“是,大人!卑职这就去安排。”
“且慢。”
“大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常振邦想了想道:“发些现成的诗句有些忒不尊重了,你且慢,我在想想。”
此时有小兵端来洗漱用品,常振邦一边洗漱一遍苦思冥想,最后欢喜说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也是现成的诗句吧!”
“电报太短写不进我的相思之情,只得借助故人的诗句了,只恨故人含蓄。”常振邦淡淡地说道:“你如觉得不妥,可见云中字样之前的去掉,又怕少了铺垫,情谊淡了,不好。你觉得呢?”
“执政天纵英明,卑职草莽出身,识得几个字,却不懂古诗词,只是觉得有前面的,还是首含蓄宋词,若是上来就……就说大人心意的话,只怕太直接了,与我东方人的观感有碍。”
常振邦微微一笑,道:“亏你还不知道东方人的观感,光凭这几个字,你文字功底绝不会错,既然你也这样说,那就一起都发过去吧。”
林焚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出门去了电讯处,常振邦收拾妥当之后,在几个码边的簇拥下来到书房,徐永昌正襟危坐,一见常振邦进来,马上立正行礼,常振邦笑笑与他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座之后,小兵再次上茶之后,纷纷退出了书房。
常振邦道:“这个孙传芳当真不简单啊。不知道今夜大家伙儿都过得怎么样?”
徐永昌心说果然说的是这个,没道理自己能想明白的事儿,常振邦这边看不出来,将每个人都看作比自己聪明的人是徐永昌的一贯作风,虽说不得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但也躲过了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
“说来惭愧,属下等无能,中了孙传芳的攻心之策,今夜军心还算稳定,属下已经做出了妥善的安排,绝不会任由军心浮动。耽误了常执政的大事儿。”
常振邦听了,很是满意,一个合格的统帅不但是军事素质过硬还要有独自的间接和大担当才行。两者缺了前面只能做参谋说的便是马谡,缺了后面只能是如猛张飞一般的将领,如今徐永昌两者皆有,可谓帅才,当真人才难得,不觉让常振邦欢心欢喜地说道:“徐司令,面对如此局面,说说你是如何安排的?”
徐永昌道:“孙传芳此计当真厉害,民国十余年内不曾有这样的攻势,卑职也是偶然想起,实属侥幸啊,对此永昌有上下两策,下策是严防死守,发现攻心的文贴报纸一律上缴没收,私藏者重罚,议论者重罪,又让各级军官严加管教,如此可以保证士气不至于大减!”
“这个下策的可操作性极高,但终究还是会降低士气,不知道你的上策如何?”
“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徐永昌说完这句话之后看了看常振邦的脸色,见他双眸含光饶有兴趣,不觉来了几分精神,想继续说下去一吐胸中磊块,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乃是山西降将这番直白的说出来那个主张只怕有些不妥,毕竟人性这东西着实难以预料,一言不合尚且有杀生之祸,自己又是个降将身份,这话就更加注意了,常执政是明白人,就此打住的话,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想到这里,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常振邦如听书入迷的少年遇到了关子,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注意到了徐永昌刚才脸色的变化,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伸手轻轻叩了叩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门外的林焚走进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拿两张兰帖过来,我和徐司令情同手足,如今义结金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焚一愣,随后还是想法设法将常振邦要的东西送来了。
徐永昌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常振邦竟然会给他来这一手,义结金兰这玩意儿在乱世是很流行的,谁若每十来个义气兄弟简直就是变相证明自己是没本事的怂货,当然现在西学东渐,也可以搞个不正经的俱乐部什么的就可以了,毕竟那些正儿八经的俱乐部都是吃喝玩乐的高档会所性质的青0楼,这不正经的就成了小团伙了。徐永昌也是有不少义兄弟,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常振邦也会如此,从来都是上下之间没有太大差距的人结拜,太低了总是与身份不符,你没见过功成名就的将军拉着懵懵懂懂的小兵义结金兰的吧,可是太高了又有些不妥,在别人眼中总有些讨好卖乖的嫌疑。一个县知事虽然希望和省督军拉关系,但是却不从来不会想与人家义结金兰。所以常振邦提出的这个要求给他多大的震撼啊。
常振邦却毫不在意,笑盈盈来到徐永昌的说道:“徐老哥你意下如何?”
徐永昌双手。连连摆动道:“不敢当,不敢当,执政当真折煞卑职了。”
常振邦正色道:“徐老哥是国家栋梁,又是山西大将,振邦心交已久,若在他时,徐老哥断然拒绝,振邦没有强求的权利。如今太原围城,山西旧部或有异动,振邦虽有能力稳定大局,却不愿有所伤亡。所以还请徐老哥成全,这不单单是我与你的私人情谊,也是中央军和山西军的融合所需,还望你不要拒绝。”
徐永昌见他说的如此透彻明白,只得应允,常振邦大喜,让林焚在兰帖之上,填上两人姓名、生日、时辰、籍贯及父母、祖父母及曾祖三代姓名之后,燃香三枝,两人与天地牌位面前根据年龄的大小,依次焚香叩拜,一起读誓词。誓成之后,叙锅年庚,两人成为结义兄弟。
“徐大哥,你我义结金兰,心中有什么想法,还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执政!”徐永昌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还是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当即说道:“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纵然军法严苛也无法磨灭人伦之情,强硬了反而会引发哗变,不如输散,大方的承认,并以此为相号召,鼓舞士气,必定可战而胜之,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说完他十分凝重的望向了常振邦。他希望长这被能答应下来,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可能。毕竟打仗不是儿戏,稍有不妥,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换做是他,他也为难。
常振邦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小弟刚才也在这漫天乱飞的灯中迷失了,思乡之情无法遏制,我辈如此,何况这些兵卒?下策虽然巧妙,但终归是背弃人伦,长久不得,事极必反,这上策顺天应命是步好棋,可惜却很难操作,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回过头看了徐永昌一眼,道:“被人围城本就士气低落……”
说道这里的时候,徐永昌火热的心如淋了冰水一般,猛然一缩,失落便如高山上的木头滚滚而落,看来执政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然本就是士气低落的事儿,再低落一点也是无妨的。
看到了他的失落,常振邦淡淡地说道:“士气低落了难免想家,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疏不如导也需要段时间,不如两策并行,一方面收缴对方攻心文案严防死守,一方面疏导情绪,徐大哥你觉得如何?”
徐永昌听罢,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太好了,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别看只是两个政策的相互叠加,可城外城内的军队却是并非一个派系,他调动了山西军,却弄不过中央军,分开弄不统一的话,又会互相干扰,还不如不弄得好,想到这里他抬头问道:“大人此计甚好,永昌双手赞成,只是此时非同小可,还应有德高望重之人从中斡旋才好。卑职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
常振邦道:“老哥说的也是,不过原有的山西军队那边你是不可代替的,不妨由你,陈炯明,孔庚三人组成一个安抚委员会,制定标准同意执行,如何?”
“执政说的是,只是卑职才疏学浅怕是不配两位大人吧!”
“没有配不配的,有些事只有徐大哥能做啊,再说了你是我的大哥,又是太原城防司令,足以与孔庚,陈炯明分庭抗礼了,还望徐大哥万勿推辞!”
徐永昌想了想,知道答应下来之后,必定会和孔庚那边起冲突,同是山西军事领袖自然是一山不容二虎,可自己的军队和孔庚明显就是两个系统,有些事还真如常振邦所说的那样,只有自己才能去做,想到这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