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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手挺巧的。”李昭华微抬起唇角,赞了一声,道:“你我心有灵犀,刚好我送了母后一尊大的重明鸟金像。配套的小金像,母后说摆不下,让我带回去——干脆送给你,当作给你的回礼。”
    一边说,她一边吩咐宫人将一尊精致小巧的金制重明鸟雕像抱进来给李桐枝看。
    赠予李桐枝与皇后宫中金像配套的小金像,是她临时起意。
    原本她只需寻个由头发话,在宫人们面前做出庇护李桐枝的姿态,便算达成与贺凤影交易,以举手之劳换取枭羽卫指挥使亏欠她一次不问缘由的帮助。
    为了不显出她是专为李桐枝前来,还把三个皇妹都召集在霄云阁。
    事先虽未料到皇妹之间关系恶劣,但她进门时其实就看出矛盾祸源自李玉蟾。
    大约是行事真的过分,否则不会连一贯秉独善其身念头的李霜白都禁不住开口。
    只是李昭华不准备节外生枝,因而不曾发话。
    毕竟六皇妹在她离宫之前出生,还有几分情谊,八皇妹同九皇妹却是同她年岁相差太大,不存在情分。
    她平日为几个不安分的皇弟费心已经够累了,无意理睬李玉蟾的讨好,也不欲管教她。
    初时想的是表明对李桐枝的关照态度就离宫,回去公主府继续接待正月前来拜访的朝臣。
    然而唤了如幼兔般柔软的小姑娘来到面前,瞧她托抱起略沉的足金雕像,仿佛年画上怀抱金鲤的小仙童,她稍改了主意。
    “你觉得我很可怕吗?”她以戏谑的口吻问道。
    李桐枝连连摇头。
    长公主继承了皇上和皇后容貌上的优点,五官大气明艳,辅以常年浸润权力中运筹帷幄的自信,即便常常唇边含笑也透出不怒自威的气质。
    不过李桐枝未觉出她待自己怀有恶意,所以不觉得可怕,会保持距离纯粹是不想冒犯她。
    “那你将金像先交侍女抱着,过来离我更近些。”李昭华道。
    李桐枝不明所以,着实想不明白大皇姐为什么会对自己起兴趣。
    因她送了只画鸡就回赠金像已经够奇怪了,还唤她近前是要做什么呢?
    被太多疑问搅成一团浆糊的小脑袋想不出答案,于是李桐枝依言把金像交给枕琴,走近到李昭华触手可及的位置,抬起杏眸等待着她发话。
    李桐枝清透无辜的眼瞳专注映出人影时,仿佛对方就是她的全世界。
    长且翘的乌色羽睫修饰出茸茸一圈眼廓,李昭华没忍住用食指触碰了一下,长睫便如同蝶翼般扑扇起来,又因主人的意愿慢慢回归平静。
    李桐枝乖乖地站定原地不动:“皇姐?”
    仿佛一只笨笨的小蝴蝶,明明受惊飞起了,可飘舞几圈意识到没被伤害,就熄灭逃走的心思,重新转回原点。
    见惯勾心斗角的李昭华偏爱天真无邪的少年少女,李桐枝比她养在府中的歌姬伶人更显出娇怜可人的气质,令她颇为心痒。
    可惜皇妹不能被她藏入公主府。
    李昭华轻轻叹道:“无怪他喜欢你啊。”
    戴上面具的贺凤影便是需得隐匿身份在夜色中行事的枭羽卫,合该贪恋这轮洁白无暇的明月。
    李桐枝没听明白她这声喟叹,被她轻捏住衣袖问:“我母后赐给公主们的绸缎你不喜欢吗,怎么正月里都不制件新衣穿?”
    什么绸缎?
    李桐枝心中一片茫然,微微侧脸,以目光询问枕琴自己是否新得到了衣料。
    侍女摇头否定。
    “倒真是大胆,连湖州献上的贡品都敢昧下。”李昭华的笑容依然和煦,唯有眼神转冷,吩咐道:“去,把内务府的主事都给本宫找来。”
    李昭华放弃提一嘴庇护皇妹想法,俨然是要正经立威,还在自己主座边加了把椅子,让李桐枝好生坐下。
    李桐枝宛如水中浮萍被推着行动,遵大皇姐的话安坐,偏一颗心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
    眼神飘忽间,正对上八皇姐怨毒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被警告过不许在大皇姐面前多言。
    可是大皇姐同她说话,她不能不回啊。
    她的舌尖溢开苦涩,手足无措地攥住膝上的布料,最后决定躲开与李玉蟾的对视,掩耳盗铃般没看到便当作不存在。
    片刻后,内务府的三名主事赶到了霄云阁。
    他们都年过不惑之年,一路奔跑,额上密布汗水,却怕耽误来应长公主的差事,不敢停顿下脚步擦一擦。
    踏入霄云阁,在李昭华和李桐枝面前排成一排,这才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一边猜测起寻他们为的是什么事儿。
    “湖州上贡十二匹绸缎。”李昭华饮了口温茶,启唇温和地问道:“本宫得了三匹,母后赐后宫三位公主各一匹,你们说说,库房里现在还剩几匹?”
    她话音方落,三名主事中地位最高的那位面色陡然变白,连呼吸都急促不少。
    “殿下,库房内今岁的六匹湖州绸缎好生保存着呢,可是您或皇后娘娘要取出赏人?”较年轻的一人似一无所知地拱手问。
    “六匹啊……”李昭华将盏盖扣上,道:“九公主未领到她那匹绸缎,你们谁能告诉本宫,她短缺的那匹不在库房,是去了哪里?”
    与这件事无关的两名主事怔愣地站定原地,沉默着没有应李昭华的话,心中却不免发慌。
    这些年他们待李桐枝也是多番克扣。
    虽然没胆大到连贡品都伸手,但月例和该发放的物品总会寻借口少给些。
    反正九公主无人照拂且性子懦弱,少给她的东西不会被仔细追究,能鼓他们的腰包。
    谁料长公主会忽然为九公主出头发难。
    “殿下,九公主那匹已领去了啊。”贪拿贡品的主事不敢担罪责,眼珠子滴溜转到枕琴身上,想起通常是她来内务府取物,连忙推说:“就是这个宫女带走的,九公主若未得绸缎,必是她偷去了。”
    “不可能。”李桐枝听他污蔑枕琴担这个大罪,急得涨红一张白皙的小脸,匆匆站起道:“你胡说,枕琴同我一起长大,她不会偷东西。”
    她不太会争辩,话里有太多可以攻讦的漏洞,可维护枕琴的心很坚定。
    “九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昭华一抬手止了主事的声:“本宫不是来听吵架的。绸缎出库是母后赐物的三日前,这么短时间你们卖不出贡品——拿着本宫名帖,去枭羽司一趟,他们指挥使不会拒绝帮本宫找出东西。”
    枭羽卫抄家的本事一流,更不顾及抄查的对象是谁。
    就算主事在宫外狡兔三窝藏起财富,他们也能很快搜个底朝天,找出那匹贡品绸缎。
    意识到这一点,主事立时跪倒,试图弃车保帅:“殿下容禀,那匹绸缎实是我义子糊涂了,取来孝敬给我,我……”
    “你现在认罪,还是以宫中规矩发落,如果继续攀扯,本宫为真相,怕是只能托付枭羽卫来查问了。”李昭华了然他的心思,不同他废话。
    单是“枭羽卫”三个字已令主事头皮发麻,不敢联想他们查问的手段。
    他只好借着旧事,哀哀陈情道:“何至于动用枭羽卫——殿下,陛下同皇后娘娘在王府时我就在他们身前效力,望殿下念我苦劳,饶我一回。”
    “母后擢升你当内务府主事,足够慰你多年苦劳了,是你不知足。功过不可相抵,你窃去贡品的罪过不容饶恕。”
    李昭华移目向正保护在枕琴身前的小姑娘,悠悠道:“何况你还嫁祸九公主的贴身侍女,罪加一等。自去领五十棍,再把贪拿九公主的东西全数归还,本宫便不计较了。”
    后一句话也是对另两名主事说的。
    他们虽没被直接清算,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该罚。
    尽快把亏欠李桐枝的东西补上,或许能有幸逃过一劫。
    “我这么处理,九妹觉得够吗?”
    李桐枝没想过报复,大皇姐判得是轻是重她也没概念,知大皇姐在帮助自己就足够她感动了。
    因此立刻颔首表示认同。
    李昭华瞧出她根本没听明白就胡乱点头,好笑地招她再度来到身前。
    轻轻捏住她软乎乎的腮肉,叹道:“真是好说话,可惜还有个不好说话的。就算我饶过了,他多半也得借我的名,报复个大的。”
    见她对自己的话迷茫愈甚,李昭华的笑意愈浓:“得了,看在九妹如此可人疼的份上,准他去闹一闹。”
    第5章
    长公主为李桐枝发落了内务府的主事,判了五十棍的重刑,耗去人半条命,可主事的职位没有被褫夺,贺凤影尤觉惩治典型的力度不够。
    单是皮肉之苦,不够警告其他薄待李桐枝的宫人。
    听说李昭华曾经发话令他找出被窃走的贡品绸缎,他虽没有真切得她的名帖,但还是借着这句话暂停刑讯工作,一身血从诏狱出来,带人趁夜查抄了主事在京中购置的两座别院。
    既是以枭羽卫之名抄家,就必得上报情况。
    隔日,他进宫拜见,向皇上和皇后陈述查抄主事别院的结果。
    讲述过程中,自然提及了李昭华为李桐枝做主处置内务府的前因。
    皇上新得了一对聪慧的鹦鹉,正在皇后宫中教它们该怎么向皇后说“如意如意”的吉祥话。
    听完贺凤影的禀报,下意识的反应是笑着向皇后感叹:“还得是昭华行事雷厉风行,同你相像。”
    他心尖上仅一个李昭华,待庶出的子女从来不够上心。
    尤其李桐枝不常在他面前表现,九公主在他印象中仅是个不太真切的模糊影子。
    他连她今年年岁几何都记不清。
    最后一点相关李桐枝的记忆,还是她母妃去世时,他去看了一眼。
    看到娇小的女孩穿着宽大不太合身的白色孝衣,坐在棺椁旁高高的乌木椅上。
    那时她应是九岁吧。
    皇后却并不同他说笑,搁置笔墨和手边折子,招呼身边侍女再去内务府一趟,核对他们还有没有偷奸耍滑。
    她微蹙起眉,说:“昭华整顿得对,是我忽视内务府,令小九受委屈了。查抄出来的东西,清点后不必入陛下私库,全送去给小九当补偿。”
    顿了顿,又道:“她将举办十四岁的饮花宴,从我这儿求去的花符应就是予你的吧。她心属在你,可即便为凑热闹,邀请的也不能只你一人。其余受邀者的名单就由你以我名去拟吧,让她游园开心些。”
    这是个不小的恩典。
    以皇后之名发去邀约,不必烦恼他们不前来赴宴的。
    贺凤影只需考虑京中有哪些性情合宜的贵家公子,聚拢在李桐枝的饮花宴上,既能为她博来体面,又能营造出良好的游园氛围,哄她开怀。
    替李桐枝谢了恩典,贺凤影来到李桐枝居住的宫殿,发现内务府殷勤给她新换了一批宫人。
    宫殿的位置依然偏僻,可说不上冷清了。
    新来的宫人们在院内清扫积雪、修缮围墙、剪理树枝,各自都有在忙碌的事儿。
    虽然谈不上多劳累,但总归没谁敢白日偷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