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协眼中那兴奋中带着急切，但又默默压制的一丝焦躁，荀攸忽然有些释怀：咱们的这位陛下，果然还是一个心智正常的少年啊。对于他喜爱的事物，还是有种忍不住的追逐冲动。否则，整日跟一个英明神武的天纵之才呆在一起，让自己总有种说不出的压力感。
    由此，荀攸之后的语气便放松了许多，即便这个话题很严重也很难解，但对于荀攸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题：“陛下，黑山贼只是我等对于他们的统一称呼，事实上，太行山中寨堡林立，各势力也错综复杂。”
    “只不过，张燕继承了褚飞燕名号，又打着黄巾余孽的旗号，才将这些人聚合成了一股势力。可张燕毕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统帅，他对于各个势力的控制能力还是很有限的。而一些小势力耐不住袁绍的软硬兼施，对张燕阳奉阴违也在情理当中。”
    “就如当初袁绍能够诱骗那些黑山贼、图谋河内一事？”刘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心思也就自然开始发散起来。
    自己这里掌握黑山贼命脉的消息，张燕想必是要处心积虑瞒住那些势力首领的。这跟汉室必须秉承正朔一样，张燕也必须秉持‘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才能将黑山贼这股专门跟汉朝作对的势力笼络在一起。假如让那些势力头领知道他们吃的就是汉室的粮食，那张燕这大首领的位置，恐怕早就要遭受好几波质疑和叛乱了。
    “恐怕还不单如此。”荀攸这时翻捡着锦衣卫送来对张燕的情报，又提出了一种猜测：“若微臣所料不错，其实对于这次黑山贼能有数万兵士侵扰晋阳一事，张燕也是默认的。此人从情报上判断，当属于心机阴沉之辈。”
    “目前他的处境，明面上与汉室和袁绍皆为敌人，但事实上他也知道黑山贼必然不能同时与两方大鳄抗衡。所以，此番他默认那些偏向袁绍的势力出兵晋阳，而自己及亲信势力则按兵不动，其实也极有图谋。”
    说到这里，刘协不待荀攸继续解释，便饶有兴致地插口说道：“唔……一方面清理了势力当中的不安因素；另一方面还可以稳坐钓鱼台，静观局势的发展，再待价而沽。这个张燕，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这心智倒是又几分奸雄的意味。”
    荀攸、钟繇、鲁肃等人闻言，均颌首微笑：不错，刘协的话，一下便说到了张燕的心坎儿上。刘协这份独到的成熟，也是一位优秀政治家才具有的超前敏锐。
    毕竟，假如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张燕毫无疑问会是这场战役之后的赢家。
    “既如此，也就是说，其实那些所谓的黑山贼，不过是张燕丢掉的弃子。朕也不必担忧对其冷酷打击后，张燕会有什么不智的举动。恰恰相反，这次还必须拿出雷霆手段，才能让张燕感受到汉室的威仪！”
    分析到这里，刘协渐渐便对剩下的两处势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还有这个步度根，朕这次也不能轻饶！朕之前便带去了‘犯汉者，虽远必诛’的话语，可步度根却因为袁绍一拱火儿，就敢视朕的话语为无物，那朕必须要给他一个深刻的印象了。毕竟，步度根只不过鲜卑当中的一支，可朕的眼光却不能只局限他这一支。既然他当了这出头儿的椽子，就要有先烂掉的心理准备！”
    说完这些，刘协再看向这沙盘模拟图，嘴角便荡漾起一丝不屑：袁绍，袁本初，还以为你这河北第一人，这次弄出了如何一个泼天大计。想不到，还是借刀杀人这等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不错，此番并州之事，袁绍看似精心谋略，四方皆动，大有挑起兴平四年终极一战的趋势，但实际上，这次的谋划跟当初他让黑山贼图谋河内之计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当初只有黑山贼，而这次他借去年寒灾之际，又多动用了一个鲜卑的步度根。剩下白波贼和并州难免士族大阀的忧患，不过因势成事，跟袁绍没有很直接的关系。
    但这一次不管怎么说，袁绍也谨慎了不少，声势和威力也搞得比上次大得多。如此一番谋划，让袁绍俨然有了天下霸主、可号令四方的威势。想必，这个时候的袁绍，正难以自持地在冀州邺城当中踌躇满志，期待着胜利的捷报。
    然而，袁绍却忽略了，如今的汉室，早已不是当初的汉室。袁绍搞出的动静越大，汉室将其摁下去之后，对袁绍威信的打击也就越狠。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想到这些，刘协嘴角的笑意不由更加浓厚起来，他宽大的袖袍再度猛然挥出，那手指就带着一种欢快的韵律，在堂下诸位将军身上巡梭起来：“对付步度根和黑山贼这两股势力，朕需要的快、狠、准！看来，这次必须要出动一位重量级的将领了。”
    如今汉室当中还在长安、且又威震天下的名将，只有吕布、赵云、徐晃、高顺四人。显而易见，高顺率领的陷阵营不适合这样的长途奔袭。虽然如今高顺的陷阵营也可上马为侵袭如火的骑兵，但高顺用兵老道，沉稳笃重，与刘协这次迅雷如霆的打击宗旨有所欠缺。
    剩下吕布这个当世骁将，也不太合适。虽然吕布有过同黑山贼的作战经验，但吕布的份量实在有些重，这次便轻易抛出，未免显得汉室有些跌份儿。更何况，之前吕布的功勋已然盖天，刘协虽然不惧吕布旧病复发，但也不想让自己手下的任何一员将领功高盖主。
    于是，刘协的指头便倾向了徐晃和赵云两人。这两人，其中一人在历史上有过千里奔袭、力抗关羽的壮举；而另一位，沉稳刚正、忠诚低调又可锐不可当；况且，两人的统御的部队，又是极善奔袭的骑兵。显然，这两人都是上佳的人选。
    “陛下，若此番令末将出征，必当扫清异族叛贼，大振我汉室武威！”徐晃跟刘协最近，显然看出了刘协心中的迟疑，当即上前一步毛遂自荐起来。
    “陛下，末将虽不敢与徐将军争功，但不过扫灭步度根及黑山贼寇小事，末将愿替徐将军代劳！”赵云是儒将，但儒将也是将，对于这等手持虎符军印、纵马逞威的诱惑，他也是不甘人后的。
    可两人不知，他们这一开口，就让刘协更加犯难：并州的局势虽然千钧一发，但朝堂上平衡武将的关系，也是刘协需要考量的一件大事。并且，说实话，这两人的名声也足够吓人了，刘协感觉随便派两人过去，还是让汉室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由此，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之后，他那手指头就从徐晃和赵云身上移了开去。最后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笑，忽然就将手指停在了吕布身上。
    手持方天画戟的吕布，这时正装着云淡风轻、且略带一丝不屑一顾的高傲。毕竟，他已非当初的吕布，也能猜测出几分刘协的心思。可最终看到刘协那手指果真停在自己身上且一动不动的时候，吕布一双虎目忽然爆出巨大的惊喜，不由慨然上前说道：“陛下，并州乃末将故土，陛下如此恩宠末将，末将必然舍身以报！”
    “呃……吕将军，莫激动，莫激动。”刘协一看吕布的反应，就知道吕布想多了，赶紧解释道：“那个，杀鸡焉用牛刀是不是？你已然为汉室擎天之柱，赫赫武威天下皆知。倘若只是这些贼寇，朕便轻出重器，岂不令袁本初笑话？”
    “可末将不介意啊！”吕布一着急，直接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瞬间尴尬无比：“不，末将的意思是，陛下此番便是要疾风烈火，越是刚猛狠戾，才越能显出汉室的武威滔天……”
    “可是朕觉得，要是让一个威名不显的将领，也能完成此壮举。那汉室这举重若轻之态，岂不是更让天下侧目？”
    吕布脸色一黯，就知道自己这次自作多情了。可随后眼珠一转之后，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这次要不拘一格、再度提拔一位新人？而且，还是从末将，不，是从？……”
    “不错。”刘协莞尔一笑，神态潇洒轻松：“朕听说，张辽张文远这人，好像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