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迅速弥散,我全身绷得发紧,大脑倏忽一片空白。
我在混沌凌乱里沉浮之际,周唯的声音已经通过麦克风的放大传送出来。
每个断句都摘得脉络分明,他说:“我与刘多安的缘分始于网络,前几年我还在读研究生,有天很晚了,是刘多安加的我,我们聊得很愉快。”
舞台底下那些宾客,他们先是鸦雀无声了约十秒,也不知道是谁在底下吹了个起哄的口哨,气氛又被推高,那些窃窃私语混杂成一锅乱炖朝我劈头盖脑而来,我的耳朵听到无数声音可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我的思维更是凝住不知作何反应。
而周唯,他大约是满意极了,他嘴角扬起来,声音里更是打了鸡血般的激昂:“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了对方。并且成了友人。”
台下一片哗然,而在这里越发走高的起哄声里,还夹杂着几个男人在那里呐喊助威,尖锐而刺耳。
就在这时,站在周唯身边的王恒不知是才反应过来,还是他经过了权衡利弊之后他认为他有必要阻止周唯往下扯,总之王恒上前一步抓住了麦克风,他推着关掉,脸色暗涩压着嗓门低喝:“周唯你这小子够了,你踏马的扯的都是什么几把,你是今天没吃药还是药过量了。你结婚就好好结婚,你踏马的还写作文了,谁关心你私生活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了!”
气淡神定,周唯横扫着王恒:“这是我的婚礼我的主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
王恒眉峰耸起皱褶,他瞪着周唯:“你不怕丢人,嫂子也不怕?你要丢丢你的脸,你别拉嫂子垫背。”
“哟,嫂子嫂子,你这一声嫂子叫得可真够亲热的。”
璀璨绚烂的灯光映衬出王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嘴角抽搐扯动整张脸有些变形,他怒目圆睁声调快要压不住似的往上飘:“姓周的,你别比我动手打你!”
周唯把手捞去,强势夺回麦克风之后他微微扬起脸:“你大可以试试,你在我婚礼上动手会有什么后果。”
瞳孔张缩几番轮回,王恒有些悻悻然:“好,这是你的婚礼,你爱咋咋的,我管不着。我还不爱管了行吧!谁他妈管你们谁是傻子!两个脑残,靠!”
脸转过来,王恒对着仍然空白呆滞在地的我说:“就他这种,嫂子你也能忍,我是服气的。你们两口子爱怎么样玩怎么样玩,我不奉陪了行吧。”
揪住衣脖上的花式蝴蝶结用力一扯,王恒将它狠狠摔在地上:“我也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乐子不去整,非要浪费时间过来这里看耍猴。”
真是愤怒到了极点,王恒走下舞台时,他还抬脚顺带踹翻了好几个小座灯,这惹得舞台上的光线稍稍暗了暗。
这时马小妍也从惊愕里缓过神来,她上前两步正要说话,却被周唯强势如牛的瞪视怯生生顿在哪里,暂时缄默鸦雀无声。
吃住了全场,周唯安之若素四周环视一圈,他的脸上堆起霓裳般甜糖似蜜的笑,眼睛都不眨巴一下扯淡:“不好意思,刚刚出了个小插曲。我兄弟嫌我啰嗦,他有些等不及了,就想坐回到酒席上与大家一块,大家鼓鼓掌欢迎他回到队伍中好不好。”
估计在场的人,都抱着一种今天你结婚你说了算的心态,周唯这般牵强的扯圆,还是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咬合着稀稀落落慢慢静止下去的掌声,周唯继续说:“其实刚刚,我给大家开了个玩笑,我主要是看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够火辣,就开点玩笑调动调动,在座的诸位都是成年人,应该无碍吧。”
得到下面一些狗腿子热烈的肯定回应后,周唯笑得爽朗:“为了不耽误大家吃晚宴,我还是长话短说的好。我请在座诸位见证并且好好认住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已经被我打上烙印,她是我现在还算稀罕的苹果。我话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说完,周唯把麦克风丢回给已经呆若木鸡的司仪,他嗓音渐冷:“交杯酒那个程序免了,直接进入最后环节。”
能干司仪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那个美女自然是嗅到了空气中满溢着的尴尬,她努力想要把一切掰回来:“我在婚庆行业这么多年,像周先生这样独树一帜的新人,真的是少见,大家再为周先生的精彩发言鼓掌。婚姻是一场漫长修行,希望周先生与刘小姐能长长久久。”
就像是要赶任务似的,司仪不等掌声落定又继续说:“现在,新郎可以和新娘在一起了。”
那个人精司仪,她或者也是怕极了像神经病似的周唯,她生怕这场仪式再生枝节,她忙不迭的说:“礼成,大家鼓掌恭喜。”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里,周唯动手拽了有些恍惚的我,他的手再团过来搂住我的腰:“刘多安,跟我下场子敬酒了,你得好好感谢感谢在场的那些人不远百里不辞劳苦来到现场,看你丢人咯。”
今晚被刺得太多,我对他这般揶揄已经免疫,我压着嗓:“你开心就好。”
“我当然开心了。”
咬着我的耳朵,周唯用旁人看来恩爱有加的姿态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冷冷低笑:“能看着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女王做派的你,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狗,我还有什么是不开心的?”
我抿着嘴,不再应他。
接下来走马观花穿梭在各桌敬酒,周唯由始至终滴酒不沾,他不断用隐晦语言示意那些人灌我,而我纵然不遗余力见招拆招,还是没能逃脱喝得上头酒精大脑混沌这样的命运。
努力支撑着越渐沉重的头,我与周唯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我无数次被异样的目光反复洗涤。
随着宴席厅里人迹越少,周唯忽然靠过来,他拽着我的胳膊抬脚就走。
措不及防下,我连连绊了几趟脚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捋正了东倒西歪的身体我借着微微酒意低喝:“你要干嘛?!”
不做声,这个人只管把我拽着撒腿跑得更快,不多时他将我塞进了一辆车里。
狭隘的空间里,稀薄的空气夹带着浅浅温闷,酒精给我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尤为明显,我一只手捂住嘴巴另外一只手作势要开门,然而我还没碰到手柄,车子忽然就发动驶出了几米。
在我的身体被惯性抡着往下陷滑时,周唯的手冷不丁贴过来,指腹摁在我不久前被他推磕出来的伤口上。
那里虽然破皮的范围不算太大,但毕竟口子还新鲜,被周唯这么个暴力对待,我猛的打了颤:“你发什么神经!”
面无表情,周唯把手收回,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只小小的白色膏药,他挤出花生米大小这么多,又是径直用力戳在我额头的伤口上。
恶趣味作祟吧,他还用力狠狠搓了好几下。
我痛得惨叫连连,酒劲也被这痛感驱散大半,我连忙去摘他的手:“你是不是有毛病!”
余我一人在表演独角戏,周唯并未立马搭我话茬,他把车窗摇下来,干脆利落将只挤了一丢丢的膏药扔了出来。
他再缓缓摇上车窗:“你不想也落得被我扔出去的下场,就最好闭嘴。”
卧槽,谁乐意跟他这样的人渣二百五待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寸空气,我还怕他把他的渣传染给我好不好!
再则,我的眼眶越来越涩鼻子越来越酸,似乎有万千愁思要撞破禁锢奔腾而出,我太需要一个独处空间,我于是应:“不用劳烦你动手。”
顿了顿我再对刘钢说:“刘先生,麻烦你靠边将我放下。”
慨然不动,刘钢一板一眼:“抱歉了,我只听从周先生的安排。”
见我自找瘪吃,周唯嘚瑟爬上了眉梢:“傻子。”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缓解酒精带来的麻痹:“周唯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已经听从你的指挥配合你演完那一场戏了,答应我的事,你最好别反悔。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搞离婚。”
“离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离婚了?”
身体朝我这边倾了倾,周唯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凑到我的耳边:“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把你绑在身边,今晚,只是这场游戏的前菜,刘多安你得继续往下玩的,你参与了就得等到这个游戏终止了你才能退场。你中途退出,我会很生气的。”
事到如今,我当然清楚意识到我的内里的确是贱到无可救药,即便今晚眼前这个男人所作所为的种种,就算掰开来随便一件,都足以让我痛到极致,然而就是这样我还是无法立马将他从心里剔除开去,我的情绪爆点里,除了有感情被欺骗的愤怒感,也有他不曾爱过我的黯然不甘,这几乎将我靠着自卑堆砌美化出来的所谓自信折杀无几,这更成了我无从原谅他的最直接理由。
暗自用告诫与打气来缓和自己仍然能被他轻易牵动的情绪,我故作无所谓冷笑:“你生不生气,关我屁事。当然,你若能在我们扯离婚证之前气死,那另当别论。希望我能多分些遗产,也不枉我这些日子对你笑脸相迎演得辛苦。”
周唯笑得阴郁:“刘多安,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能确定你会死在我之前。我自信我玩人那套本事,还算可以。”
紧紧咬住他最后一个字的话尾音,我的手机疾疾叫嚣起来,那聒噪混合在狭隘的空气里浓郁如雾,似乎势要搅起下一场混乱。
我一把推开周唯那个混球,摸出手机来一看,打来的人是罗智中。
心里乱糟糟的,我正在纠结该不该接通这茬电话,周唯却是一把将我的手机抢了去,他接通,并且摁了个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