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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道别
    “唔?陛下?”
    槐诗蒙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说白冠王?”
    “你身上有祂的气息……”丽兹说,“况且,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被称为陛下呢?”
    那可不一定,这年头陛下都不稀罕,我家就有一只,每天三顿炸鸡和快乐水,晚上还要恰夜宵呢。
    槐诗本想开个玩笑,可想到梦境里的彼此之间的对话,便忍不住想叹气:
    “实话说,一言难尽。”
    “嗯,大概猜得到。毕竟是神灵,再怎么崇敬和亲近,双方也会存在距离。有些话,在陛下离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似乎对槐诗和白冠王之间的对话有所预料,丽兹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或者愤怨,相反,甚至比槐诗还看得更开一些。
    槐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们这边还好么?”
    “还不是那副样子么?赢了,但付出了代价,大家都一样。”
    丽兹摇头,抿着自己的龙舌兰,忽然笑了笑:“有时候,真希望有你们天国谱系那样的能力,至少,牺牲者还能存留下记录……”
    槐诗沉默,许久,脑中浮现了那位魁梧老人的模样。
    没想到,只是一面,从此难见。
    “特拉尔先生,他……”
    “放心,有美洲谱系的源质供应,没有被焚尽,还留了一点灵魂,起码还有回归白银之海的机会。”
    丽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人群中那些穿着素净白衣的身影。
    “他们才是最惨烈的。”
    天竺谱系。
    先后失去了石咒和难近母两位五阶,诸多升华者和军团也人人带伤,牺牲数量甚至还在圣殿骑士之上。
    在槐诗射出那一箭之后,为了彻底扫灭深渊的残余,天竺直接将残留的六道轮回投入了地狱领域。
    将创造谱系的威权遗物·梵天之莲彻底激化之后,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升起的火光彻底扫灭了笼罩全境的血河和风暴。
    震怒的轰鸣在碎片之内回荡九次。
    将至福乐土的投影彻底湮灭。
    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当机立断的牺牲将深渊的反扑击溃,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还要多长的时间去收尾。
    “牺牲总是常见,不是么?”
    丽兹举起酒杯:“敬牺牲。”
    “敬牺牲。”
    槐诗和她碰杯,将啤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说什么,远处便有人呼喊丽兹的名字了。少女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道别,转身离去。
    现在,只有槐诗一个人坐冷板凳了。
    他也乐得清闲。
    只是,还没坐一会儿,便听见了不远处兴奋的声音。
    “嘿,槐诗,这边来!这边来!”
    是欧顿。
    欧顿在呐喊,一只手还揽着夏尔玛的脖子,往恼怒的创造主嘴里灌酒:“快,快,帮我按住他!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夏尔玛……当年你还欠我六杯呢!”
    “那是应芳州那王八蛋欠的!”
    “谁让他跑得快嘛,你又没来得及跑——”
    欧顿哈哈大笑,将另一瓶烈酒塞进了槐诗的手里:“干杯!”
    就在他身旁,那些幸存的英魂们,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者们,还有更多的人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干杯!”
    笑声和喧闹,将槐诗吞没了。
    战争已经远去。
    而长眠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现在是庆祝的时候了。
    .
    .
    不知道究竟喝了多久,槐诗吐了好几次,烂醉如泥,摇摇摆摆的拿着瓶子跟欧顿拼酒。
    等欧顿被等待太久恼羞成怒的陈女士拽走之后,他再环顾四周,发现竟然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
    全都躺平了。
    鼾声四起。
    “就这?就这?就这?”
    在夜色之中,槐诗双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嗯?看上去还挺有精神啊。”
    角落里的桌子后面,抽着烟斗的苍老女士从书页间抬起头,敲了敲另一个杯子,“有没有兴趣和老太太我喝几杯?”
    伊芙琳·恰舍尔在看着他。
    “嗯?”
    槐诗讶然:“我还以为您是那种对酒精这种堕落物品嗤之以鼻的人呢。”
    “说什么鬼话,考古挖掘的时候,如果晚上没有两杯威士忌的话,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啦。”恰舍尔老太太摇头,向着他问:“加冰么?”
    “算了,我还是喝水吧。”
    槐诗苦笑了一声,在昏沉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喝的话,我恐怕真的要倒了。”
    “哦,那就伏特加吧。”
    老太太从善如流的为他换上了清澈透明的俄联名品:“喝这个,这个养人……干杯。”
    啪,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槐诗苦笑着,端起酒杯,倒进嘴里才发现,里面竟然真的是温水,顿时对老太太的恶趣味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沉默里,恰舍尔抽着烟斗,自斟自饮,并没有再管槐诗。
    就好像看得出他有什么话想要说一样,静静等待
    直到槐诗勉强清醒了一点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恰舍尔女士,您是理想国的老前辈了,我就咨询一下……你认识一位……唔,头发很长、裙子很黑,有时候还带点红,除了和乌鸦比较亲近之外,还喜欢捉弄人的女士么?”
    恰舍尔没有说话。
    平静的看了他半天,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才慢悠悠的说道:“你直接报彤姬的名字不就得了?
    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什么呢?”
    “呃……”
    槐诗呆滞:“还真认识么?”
    “废话,我16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比你久的多——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老太太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给面子:“你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不方便。”
    “唔?”
    恰舍尔抬头,好像从槐诗复杂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一样,忍不住笑了:“行,那你问吧。”
    槐诗想了很久,“在您看来,您觉得,她……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
    恰舍尔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槐诗傻眼。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让人怀念啊。”伊芙琳敲着斗里的烟灰,轻叹:“实话说,我理解的迷惑和茫然,槐诗,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
    她总是独来独往,露面的时候不多,甚至在后面一度消失了很长时间,就算是当时的理想国之内,也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她。
    在天问之路草创的时候,我是作为助手提供过几次意见的,所以才比其他人和她多打了几次交道。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心里有了答案,可很快又会被迅速推翻。”
    恰舍尔想了很久,无奈的耸肩:“就算是我能够得到她的眷顾,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她就是那样的人,除非到最后,否则绝对不会给你答案,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样看待你——”
    “她真的是曾经理想国的成员?”
    “鬼知道。”
    恰舍尔笑了:“她的身份在理想国内部从来没有公开过——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她没有插手过内部的事物,也从来没有以理想国的身份自居。
    你就当做……合作关系吧。
    她就像是一个路过的旅行者一样,看着我们添砖加瓦、热火朝天的样子,会给出一点意见,会给我们肯定和鼓励。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真正参与到其中去。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她很洒脱。可老了之后,却发现……她或许只是不想和别人再产生联系而已。”
    恰舍尔轻声说:“她不想让人了解自己,也不喜欢别人接近。所以,才刻意的和我们保持距离。”
    槐诗沉默着,喝着自己的水。
    没有再说话。
    “唔?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恰舍尔看着他:“你想问的,应该不只是如此而已吧,槐诗——何必在一个早就死掉的老女人面前遮遮掩掩呢?”
    “只是,不知道问什么而已。”
    槐诗摇头,苦笑:“实话说,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会不安。”
    槐诗低着头,疲惫的叹息:“我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我,所以才会害怕。”
    不是害怕她,也不是害怕是否怀揣着什么阴谋。
    而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她产生分歧了……
    到时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现在,有人跟我说应该小心她,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小心提防?
    可小心就能够避免那样的结果么?
    还是从一开始划清界限,大家互相利用会更好?
    如果,从一开始……大家就清清楚楚的将话都说尽,你做我的金手指,我做你的工具人,大家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这样的关系,是否又会更加明晰?
    “小心她?”
    恰舍尔愣住了,许久,忍不住发笑:“哈,你确实应该小心她,槐诗,比现在更小心一点——”
    槐诗呆滞。
    可当他抬头,只看到了老太太的神情,那么无奈,就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小孩子一样。
    “为什么不小心呢,槐诗?”
    恰舍尔疑惑的问:“难道你觉得,她从来没有给过你选择?还是说,你只要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能够避免那样的未来?
    这也未免太蠢过头了。
    听好了,小子,倘若一段关系是美好的话,那么必然是需要双方去小心对待和维持,而不是单方面的去坐享其成,患得患失。
    渣男有很多种,唯独这种最让人唾弃。”
    恰舍尔抬起手,为槐诗的杯中添满了烈酒,告诉他:“你只是想的太多了,槐诗。或者说,你想的还是太少——”
    “就比方说……”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问:“如果有一天,如你所料的那样,她和你产生分歧,背道而驰,或者干脆刀剑相向的话……那么,现在的你就会远离她么?”
    槐诗没有说话。
    或者说,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
    只是苦笑。
    “我是她的契约者,恰舍尔女士。”
    “这不就对了?”
    恰舍尔耸肩,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似是满意。
    “别辜负她,槐诗。”老人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你一定是她的‘短暂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去试着更加了解她一点吧。
    或许她会有很多谎言,也会试图躲闪,但没有人能永远坚强。
    哪怕是她也一样。
    她比你想的更脆弱,也更孤独……或许,在以前是她在保护你。但可能再过不久,就应该由你去保护她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有那一天啊。”
    槐诗苦笑感慨。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轻轻点头,自言自语:“我试着再努努力吧。”
    再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时候,更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自己,更强一些。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做你应该做的就好,不要去管太多。这才是与你相称的生活方式。”
    老人慈祥一笑,抬起酒杯:“干杯。”
    “干杯。”
    槐诗抬手,将烈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在随意的对饮之中,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
    孤灯之下,老人再度垂眸,视线回到书页之间。
    天空之中的星辰静谧闪耀着。
    宛如温柔的眼瞳俯瞰。
    .
    .
    翌日的清晨。
    当槐诗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天穹之上所浮现的壮观景象。
    就在澄澈的天穹之外,有庞大星辰的倒影缓缓浮现——运行在深渊之上的庄严世界浮现,在三大封锁的环绕之下,那瑰丽的光芒映照着此方的世界。
    宛如俯瞰。
    无数虹光如同桥梁那样,延伸而来,向着这一片世界,没入了天空,山峦,和海洋之中。
    在远方的呼唤之下,一道道流光从碎片中升起,汇聚,最终化为洪流,投入到了渐渐接近的现境中去。
    回归源泉。
    “这就是现在的现境?”在他身旁,欧顿轻声感慨:“真壮观——不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那就是他所守卫的世界。
    依旧辉煌的一切。
    “果然,只有退休了之后,才能感觉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啊。”
    逝去的英雄自嘲一叹:“以前累死累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请假和出去飙车玩……现在看来,却只恨自己做的不够多。”
    “领导的画饼都是骗人的啊,欧顿先生。”槐诗无奈:“其实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毕竟保护世界这么大的项目,总没有一个人就能把活儿搞完的道理。”
    “哈,也是。”
    欧顿笑了起来:“反正以后的麻烦事情也是丢给你们做了,这下就轮到你们去收拾烂摊子啦。”
    “分内职责嘛。”槐诗微微一笑。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他们静静的凝视着现境的轮廓。
    许久,许久。
    直到欧顿收回视线,看向槐诗,告诉他:“我们要走啦。”
    “……”
    槐诗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嗯。”
    可欧顿却好像并不满意。
    “别那么难过嘛,抬起头来。”
    欧顿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我的决战BGM合集可就交给你啦,你可要加油啊!啊,之前别西卜教了我一个现境的新词,支棱,啊,是支棱起来对吧?”
    “嗯。”
    槐诗点头。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些逝去的灵魂们汇聚而来,彼此谈笑着,推搡,仰望着现境渐进的轮廓。
    风中传来喧闹的声音,那么轻松。
    却让人开心不起来。
    碎片的一切好像都在迅速的消散和透明,渐渐蒸发。
    连带着他们一起。
    当故事即将结束之前,属于他们的结局便已经到来。
    “看,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槐诗。”
    欧顿问,“不说点什么吗?”
    槐诗看着他们,沉默着,苦涩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欧顿耐心的等待着,告诉他:“随便说什么都好。”
    可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槐诗不知道。
    哪怕早已经对如今的分别心知肚明,当这一切到来时,依旧会觉得无力和悲伤。
    分别总是常见。
    可为何要如此常见呢?
    但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难过,可看到那些笑容的时候,槐诗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睛时,便好像能够看到那些映照着自己的星辰辉光。
    哪怕此刻分别。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回应着他们的期待。
    最后道别:
    “——大家,明天再见吧!”
    于是,回应的口哨和笑声便响起来。
    那么愉快。
    就这样,他们向着槐诗挥手,带着来自后继者的祝福,走进消逝的光芒中。
    渐渐远去。
    只有槐诗站在原地,
    目送着最后的背影和笑容随着光芒一同消散。
    许久,他转身离去。
    穿过通往现境的门扉,走向了他们所留下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