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位……究竟是什么人?”得到冷清秋的允许,雷动第一个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从凡间到仙界,从老神棍师父到富吉峰顶的八岐,从金山虎到莫二先生,雷动也算得上遇到高手无数了,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给过他那样巨大的压力,那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汪洋恣肆的威压,那柔若无物却又坚韧异常的感觉,让雷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有那么一瞬间,雷动甚至觉得,那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抵御的存在,如果不是长年训练战斗磨练出来的坚强意志,加上永不服输、绝不低头的倔脾气,自己很可能早已经被彻底压制得匍匐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单凭一股无形的气势,就能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这是什么样的威力!那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弄不明白,雷动睡不着觉!
似乎早就料到雷动有此一问,冷清秋笑了笑,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道:“那是我神匠门辈分最高的太上长老,也是我神匠门的最大一个异类……”
“异类?”雷动一愣。
“不错,异类!”冷清秋缓缓道:“这位太上长老,叫作天机子,按辈分算是我的太师叔,这位前辈虽然自幼就投入神匠门门下,但几年之后就对炼器之道失去了兴趣,转而专心修行,数千年前就成就金仙巅峰,成为我门中有史以来修为最高的前辈,五十年前闭关修炼,号称要冲击玄仙,如今看来,怕是已经得偿所愿了!”
“玄仙,玄仙,这就是玄仙给人的感觉么?”雷动沉默着,猛然间一愣,五十年前?冷清秋被师兄弟们排挤已经数百年,但境况急剧恶化,却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难道?
冷清秋看着雷动的表情,脸上显出一丝苦笑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天机子太师叔虽然对炼器兴趣不高,但对我这个后辈却始终青睐有加,自他闭关之后,那些人就彻底……”
冷清秋没有再说下去,但雷动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早些年,冷清秋虽然被排挤,但有这位金仙巅峰的太师叔庇护,尚能勉强在神匠门过着相对安稳的日子,但天机子一闭关,冷清秋就失去了最大靠山,而那些人也没有了头上的紧箍咒,自然开始对冷清秋下了狠手。要知道,仙界修行无日月,冲击玄仙境界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凶险重重,谁知道这一闭关会闭道什么时候?
说不定冲关失败就此变成废人、甚至因此丧命陨落,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神匠门中这个从来不以修为著称的门派,竟然拥有能让人修行到玄仙的功法,倒是颇出雷动的意外。要知道,玄仙是修行路上最大的一道壁障,整个仙界不知道多少天才横溢、修为高绝的高手都被卡在这道关上,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没有合适的、高等级的功法。这么说,难道神匠门并不是仅仅拥有炼器之术这么简单?
不过冷清秋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解开了雷动的疑惑。
“太师叔天赋异禀,悟性绝佳,”冷清秋的口气充满崇拜之意,“师门传承功法,最多只能让人突破到金仙初期,但他就凭着自己的领悟,硬生生修行到了金仙中期,之后更是另有奇缘,得到了一部上古功法,字词勇猛精进,顺利突破到金仙巅峰,而且今日更是一举成就玄仙,实是令人惊叹!”
“我这位太师叔但修为极高,师门有好几次面临重大危机,都是靠着他才安然度过,因此他虽然不愿意在炼器之道上下功夫,但在门中却分量极重,”说着说着,冷清秋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我这位太师叔脾气可不怎么好,这次出关,恐怕有些人日子要难过喽,我真替他们感到难过……”
“狗屁难过,还不是觉得大靠山出山,自己被排挤的这口气终于要出了?”看着冷清秋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雷动心里狠狠腹诽道:“你这家伙看起来也不怎么厚道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冷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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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死!”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之中飘荡,“我就不明白,刚才那小子为什么不一斧子砍了他的头?”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神匠门的核心洞府,宗门重地议事厅,门派核心商议大事之所。果然不愧是以炼器闻名的大宗门,这多殿堂里到处散发着法宝的光华,穹顶、墙壁、四梁八柱,无一处不是光华灿烂的法宝,就连桌子椅子,也都是以仙界不可多得的材料,精心炼制而成的,不但样式精巧,更能凝聚更多灵力,让坐在上面的修士修行速度大大加快。
但是,现在坐在这些类似法器法宝椅子上的神匠门高层,却一个垂头丧气,听着一个消瘦的老者教训三孙子一样,教训着着自己。
这老者身材不高,三绺灰白的胡子飘洒胸前,身上也并没有什么比人的气势,但在他面前,神匠门的高层们,就如同受了惊的鹌鹑,畏畏缩缩,连句话都不敢说。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老人就是辈分最高的太上长老,就是千万年来第一个玄仙,宗门开天辟地的高手,天机子!
在大殿一角,班路软绵绵地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欺凌师弟,挟持同门,我神匠门还真是露脸啊!”天机子余怒未消,声音中自由自主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和那些魔门的小崽子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毕竟是宗门最有天赋、最优秀的炼器大师之一,”一个高层终于抬起头来,大着胆子说道,“难道就任由外人这样欺负?”
“我呸!最有天赋,最优秀?他也配!”天机子勃然大怒,“心不正,手法再高,也是个废物,最多就是个匠人!别以为老夫不怎么懂炼器就觉得我老人家好骗,宗门多少宗师级的前辈,有一个这样的废物没有?”
那个高层看上去不怎么服气,但毕竟不敢和天机子强辩,嘴巴动了动,不说话了。但他不说话了,天机子却不肯放过他,冷冷瞟了这家伙一眼,道:“那个废物是你的亲传弟子吧?你怎么做师父的?看看你都教出了些什么混蛋!”
那高层低着头,暗暗皱了皱眉头。但想不到这样微小的动作,却躲不过天机子的感知,他眼睛一瞪,淡淡道:“你皱什么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觉得有这么个狗屁大师级的弟子,在宗门内部说话都响一点么?本事不大,排挤同门的道道儿倒是不少!没出息的东西!”
那高层被骂的狗血喷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一边的门主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道:“师叔息怒,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还是不要闹得……”
“你闭嘴!”话还没说完,就被天机子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还没说你呢,身为门主,任由门下弟子排挤同门,你个门主怎么当的?”门主一下子就被噎住了,旁边另一位高层却接口道:“师叔你此言差矣,那冷清秋自己不争气,变成了一个废人,我们这些同门都甚是痛心,何出排挤之言?”
天机子立刻转头看着这位高层,双眼死死盯着他,直到他受不了那种嘲讽的目光慢慢低下头去,这才冷哼一声道:“自己不争气变成废人?还记不记得当年老夫的和你们约定,给他五百年时间,让他专心研制最新法宝,现在多少年了?是不是觉得老夫这一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你们就把当年的话当耳旁风了?”
一众高层面面相觑,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给冷清秋五百年时间,这种话他们的确是说过,到现在,也还有五十年才道最后期限。但是仙界各种珍稀材料何等难得,而神匠门要想取得更大发展,就必须在炼器一途上面对同道的各种要求,哪里有五百年时间好等?又哪里有那么多资源用在一个完全堕入旁门左道的废物弟子身上?再加上几个很有前途的弟子有意无意地挑唆,这才最终默认了对冷清秋的排斥。但如论如何,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这时候天机子一问出来,自然个个脸上颇有尴尬之意。
天机子见自己一句话问住了诸多高层,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道:“也不是老夫教训你们,最近一万年以来,我神匠门虽然看似繁荣,前来求取法宝的修士多如过江之鲫,但这么长时间,本门的炼器手法肯曾有一点进步?炼制的飞剑法宝,可曾有有一件超越前人?还不是吃老本?你们可曾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神匠门高层神色一动,只听天机子叹了口气道:“此番闭关,老夫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世间万物,想要更进一步,最需要的,其实是顿悟,是新的思路,新的感悟,没有这一点,就只能困在前人的窠臼里,永远也走不出来!这也正是宗门这些年发展的最大问题所在,现在好容易有了一个不愿意固步自封的后辈,你们不好好加以保护也就罢了,怎么能这般排挤?”说着,天机子又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神匠门中高层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师叔固然修为极高,说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但他怎么会真正懂得炼器之道的种种艰难之处?新想法?部落前人窠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啊!否则,万年以来,宗门又怎么会在炼器手法、法宝创意等等方面毫无寸进?
但是,这种话,面对这位脾气一向不怎么好的师叔时,却是不好、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死死憋在肚子里。
大殿内一时间陷入沉默,好久之后,门主才咬了咬牙,叹道:“好吧,师叔所言,也不无道理,既然师门失信在先,那么我们就再给冷清秋百年时间,其间份例和资源,按照大师级炼器师对待!”
那班路的师父一脸不忿,刚要说话,门主却已摇摇头,接着说道:“不过,那个来历不明的小辈,在我宗门地面伤我门下弟子,却是不能就此放过,必须要他付出代价,否则我神匠门名誉何在,何以在仙界立足?”
班路的师父面色稍霁,天机子却满含愠怒,但想了想,却终于没说什么,只跺了跺脚道:“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场子,别来烦老夫!”
话音未落,天机子的身体倏然消失在原地,仿佛他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神匠门众高层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一个个个难看起来。
原本宗门中出了一个玄仙高手,是一件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毕竟在仙界还是以实力为尊,许多大宗门也没有几个玄仙级高手,宗门今后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但谁也想不到,这位长辈一出关就和宗门高层闹得很不愉快,并且名言不会因为眼前的这件事出手,这让他们大为失望。
天机子不出手,宗门靠什么惩戒那个小子?没看见那小子就连老资格金仙、声名显赫的莫二先生都毫不客气地干掉了?宗门中炼器高手很多,却没几个战斗力出众的弟子。更何况,先前师门三位太上长老级的金仙初期的师叔,已经暗中出过手了,却在那小子面前吃了一个暗亏,现在还在运功疗伤,以自己这几个天仙级别的修为,想要教训那小子,还不知道会丢人到什么程度呢!
难道,要宗门悬赏请其他门派高手出面?可一旦那么做了,师门的面子还不是一样找不回来?怎么,神匠门就这么没用,山门种地被人轰得乱七八糟,得意弟子被生生断去一臂,还得靠其他门派高手出手——真不够丢人的呢!
一时间,几个核心高层都有些犯难,只有班路的师父,脸上一片狠厉,眼里露出狰狞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