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都是，比奇人！”老王的声音在幽幽地回荡着，向着天坑外传出，越是回荡，越是响亮，终成隆隆之声，如矿坑在怒吼。
    叶萧、迪迪他们，不由侧目。
    为的不是其声隆隆，而是在说出“终究都是比奇人”那句话时候，老王现出的悲天悯人神情。
    不是哀己方儿郎之死，也不是怨恨仇视敌方，是一视同仁的悲天悯人。
    “叶兄弟，还有诸位，老王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如何？”老王背负着双手，抬头望天，怅然出声。
    叶萧耸了耸肩，抬手做了一个“你说”的手势。
    人都这么说了，还能不让人说吗？
    叶萧一向觉得这么说话的说的全是废话，脱裤子放屁嘛这是。
    不过难得的，叶萧也好，迪迪他们也罢，倒全都对老王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来了兴趣。
    约在天坑这么特殊的地方见面，又让他们见识了一番天坑抛尸的惊悚震撼场面，铺垫了这么久，老王讲出来的故事该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果不其然，老王的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叶萧他们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露出了全神贯注的神情……老王在还是小王的时候，并不是比奇行省的人，而是出生在盟重省，长大在沙巴克城。
    后来，前任沙巴克城主战败，新任沙巴克城主上位，他们一家人便被遣送到了比奇城。
    那时候比奇城外的矿洞正在如火如荼地开采着，无比缺人，老王一家便是被发配到了矿区。
    在来的路上，老王的家人病的病，伤的伤，最后活着抵达比奇城的就只有老王一人。
    还是少年的老王从此开始用瘦削的肩膀背起一筐筐的沉重矿石，用稚嫩的双手挥起矿镐……具体的故事里，还有不少悲情，不少沉重，如在路上父母是如何一个个地病死，幼妹是如何的在他拼命保护照顾下，艰难地活到了比奇城外，却被贵族少年奔马撞死……又如，同行的叔父辈，同辈们，是怎么一个个累死在矿坑里，尸骨也埋在其中，兴许多少年后，会被下一代的矿工当做矿产挖出来。
    再如，他又是如何不甘被压迫，看不过眼矿工们活成狗的样子，一步步地挣扎拼搏，成了比奇城的黑夜王者，最大的帮派首领……老王说得简略，很多东西都是一笔带过，然而叶萧等人依然从中听出了大量的筚路蓝缕，多少的刀光剑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萧听过就算，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感动，那是眼前这个名震比奇城老人的一生，是他的感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一下，叶萧接口道：“然后呢？”他语气平淡，在无声地告诉老王，煽情的东西就不用说了，简而言之：说人话，说正题。
    老王不以为意，一样是未语先笑地道：“很简单，老头子我从中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叶萧他们本以为是“苦心人天不负”，“自强自立不求不靠”，亦或是“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当就五鼎烹”之类的。
    不曾想，从老王口中说出来的，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就是：玛法虽大，容不得一个野心家！”“当年沙巴克城主为了一统沙巴克的野心，将大批人遣送到了矿洞里挣命。”“现在，他一样为了更进一步的野心，要拿整个玛法大陆的生灵作为赌注，以求进身之阶。”“别人不管，我老王，不同意。”最后六个字，掷地做金石之声。
    叶萧亦不由得为之动容。
    按这老王所说，他的作为不为仇恨，不为利益，为的是玛法大陆的所有生灵。
    “这么伟大？”叶萧看着老王目光有些复杂。
    他还是更习惯自家老头子那种能狂嫖滥赌，也能睿智看破的人，眼前这位，伟大得过分了吧？
    叶萧下意识地挪了挪步子，想离这尊神远一点。
    老王并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叶兄弟，你们从小石城来，半兽人那边的动静应该知道了吧？”叶萧、迪迪、昭昭，连大黑都不落下，齐齐点头。
    想到海狩祭一战的艰难，他们依然是心有余悸模样。
    “赤月将至，恶魔重来，半兽人不过是先锋，只是赤月恶魔手中的刀罢了。”“在这种情况下，沙巴克城主竟然还要强项地意图打通与神龙大路通道，将希望寄托到外人身上，岂不可笑？”“这与将全部身家置于赌桌上，赌个大小，有甚区别？”“有这样的野心家在，比奇王国，玛法大陆，岂能度得过赤月恶魔那一关？”老王声声问，其声渐厉。
    ……呃，好吧。
    叶萧他们面面相觑，有一种要被说服了的感觉，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只是……叶萧想起王倬，想起他画的那批壁画，脸上神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此前经历无比在告诉叶萧，那王倬当海贼真心屈才，以他误打误撞的本事，先知之类的才是他的归宿。
    只是从来没有人如老王一般，用如此确定无疑的语气，诉说的赤月恶魔的到来。
    他的说法，就像是在说明天太阳注定要升起一样，确定得像石头一块。
    “等等，你缓缓，我理理。”叶萧抬手打住，皱起眉头，在天坑中心处踱步绕圈。
    “嘭嘭嘭”地，一声声闷响，一具具尸体坠落，那些声音如一计计催促冲阵的战鼓声，敲打在叶萧心头，让他脚步越来越快。
    突然——叶萧戛然停下脚步，开口说道：“老王，你的意思是比奇王国高层想要整合整个王国的力量，对抗即将到来的赤月恶魔。”“对！”老王用力地点头。
    “沙巴克城主为了一己野心，不仅仅不配合比奇王国的命令，还在从事破坏，并且将力量投入打通神龙帝国通道那边？”“对！”老王再次点头，不过这次他多说了一句：“还不止是这样，与其说沙巴克城主是在豪赌，还不如说是他不在乎。”“不在乎？”叶萧和迪迪齐齐疑问？整个玛法大陆存亡，谁能不在乎？又谁能逃得过？
    “是的，不在乎。”老王在继续道：“整个玛法大陆哪怕打成了一片废墟，辉煌的比奇城在烈焰当中燃烧，那又怎样？
    就算是玛法大陆上的人死绝了，他也不会在乎。
    到时自有神龙帝国的人前来收拾残局，该他所得的，一样不少。”叶萧和迪迪对视了一眼，哑口无言。
    随着老王的述说，一个野心勃勃，视大陆如棋盘的野心家沙巴克城主的形象，跃然而出……天坑底部，一片沉默。
    叶萧他们不发一言，老王也停下了口若悬河，似乎是在留出空间让他们消化。
    沉吟片刻后，叶萧再度开口了：“老王，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以及你身后代表的人，想要跟沙巴克城主开战。”说到“你身后代表的人”时候，叶萧有意地加重了语气。
    老王之前说的种种，不仅仅将沙巴克城主的形象烘托了出来，同时也将他自身暴露。
    所有人都认为的比奇城黑夜王者，地下领袖，原来是跟比奇城白天里的主宰，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战壕的对面，是同为帮派势力为主体的沙巴克城主。
    老王对漏底一事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地道：“不是要去战斗，而是战斗，已经开始了。”“战斗已经开始了？”叶萧瞳孔骤缩，猛回头，恰值一具尸体高空坠落，被他看了个正着。
    “嘭！”血花四溅。
    叶萧声音有些干涩地道：“你是说……他们……”他伸手一指那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对！”老王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用这个字回应了。
    “同样的绞杀，发生在比奇城，也发生在沙巴克城。”“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叶萧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听了迪迪说过比奇城中一片繁荣与热闹景象，真真是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结果呢，就隔了几个时辰不到，赤裸裸的残酷真相揭露在面前。
    原来，在繁华掩盖下，鲜血亦绽放成了繁花。
    感慨中，叶萧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他隐约联想到了什么，呼之欲出，偏偏又一时间理不清楚，乱麻一般。
    就在叶萧冥思苦想的时候，老王目光一转落到迪迪身上，话锋亦是一转：“这位牛魔族的兄弟昨天进了比奇城？”迪迪有点懵圈，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
    不过他也不奇怪，叶萧他们在看到老王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存在，他们在比奇城里放个屁估计都瞒不过对方。
    “是去找明月贵女吧？”老王又问，迪迪刚想点头，眼前一花，一个身影猛跨前一步，站到了他跟老王中间。
    是叶萧。
    “老王！”叶萧的声音不复平静，带着一股焦急味道，逼近问道：“你的意思是……明月她……”老王先前说了那么多，有自家的悲惨与决心，有沙巴克城主的野望，有赤月恶魔的到来，加在一起都没有能让叶萧动容，唯独这一次，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终于第一次让叶萧色变。
    叶萧紧张地看着老王，此刻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今天已经听到了无数次的那个“对”字。
    似乎能看穿叶萧的想法一般，老王这回换了一个说法：“是他们干的！”“嗡”叶萧脑子里轰鸣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发白。
    他可是刚刚听了作为俘虏被从沙巴克城发配到比奇城的老王一家何其惨烈。
    这会儿听老王的意思，明月也走上了同样的路，只不过是方向反着来的而已。
    叶萧倒没有往明月已死这方面去想，毕竟明月的身份与那些不住往天坑中坠落的尸体不同，她身为比奇贵女奇货可居，自当俘往沙巴克城。
    “只是，为什么？”叶萧脑海中的问号刚刚浮现出来，老王便若有所觉似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宣传。”老王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地道：“明月贵女一直在宣传着赤月恶魔即将到来的消息，一个个城市演讲着，呼吁所有人集中力量，靠着自己度过难关。”“这，犯了沙巴克城主的忌讳。”叶萧张了张嘴巴，没有能说出话来。
    明月所为，他还真亲眼见过，就在海门城，就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比起高层暗中较量来，明月这样做影响更大更深远，真要下手的话，不找她找谁？
    同时，昨日里的那些疑问，也就都有了答案。
    谁能在高手如云的比奇城里，对身为贵女的明月下手？
    ——沙巴克城主，他有这个能力与势力。
    谁能让比奇王国上层保持缄默？
    ——沙巴克城主，暗战始终在继续，民众永远软弱而侥幸，一切还不到搬上台面的时候。
    老王看了看叶萧的神色，满脸皱纹缓缓舒展开来，道：“叶兄弟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明月贵女应当已经平安到了沙巴克城。”“她现在是沙巴克城主的珍贵筹码，等闲不会让她出事的。”叶萧撇了撇嘴，一个字都没有信。
    比奇城成了战场，沙巴克城自然也是战场，而且是更加酷烈的战场。
    到了战场，还讲什么道理？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老王仿佛能看透叶萧他们心思一般，适时地又道：“如果叶兄弟你们打算出手营救明月贵女的话，老头子这边倒是能提供一些帮助，让你们第一时间赶到盟重。”叶萧眉头不见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抬头看着老王的眼睛，沉声问道：“老王，你的目的？”他可不相信这位地下王者单纯只是想救人，那早干嘛去了？
    真有老王的看护，即便是沙巴克城主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若是不然，叶萧他们也就看不到老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他到底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这个疑问，从老王开始向他阐述理念的时候，就在叶萧心中生根发芽了。
    老王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转而说出了另外一个对叶萧来说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派驻在沙巴克城的小儿辈曾传来一个消息，老头子想来，叶兄弟你应该感兴趣。”“在不久前，曾有一个老道士突兀地出现在了沙巴克城里。
    紧接着往隔绝玛法大陆与神龙帝国的冰川方向去。”老王在叶萧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逼视下，简单地形容了一下老道士形貌。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身躯晃动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十倍，伸手扶在了迪迪胳膊上，方才能够站得稳当。
    按老王的形容，不是自家那个不靠谱不着调，连装个死都没有诚意的老头子，又能是谁？